那是倒數(shù)第二次的冬天,卻是最最難以度過的一個冬天,儲存糧食的地方已經(jīng)連一點點殘渣都不剩了,原先被視為危害的老鼠,現(xiàn)在也成了勉強(qiáng)可以咽下的肉,雖然他沒有嘗過。
單純地?fù)尣坏健?p> 和往常一樣,潔白的雪花從天上飄下,美麗,而又無暇。
但伴隨這份美麗的,已經(jīng)不再是那些歡聲笑語了。
沒有離別時的痛苦,沒有再也無法相見的悲傷。
只是寂靜,因為沒有力氣的寂靜,因為饑餓,因為憂郁。
在屋內(nèi)的他并沒有感到太多的寒冷,感到的只有饑餓,還有臉上的僵硬,沒有表情。
上一頓是在什么時候吃的?他忘了,反正這也不是什么應(yīng)該記住的東西了。
生銹的鐵劍已經(jīng)被他暫時遺忘了,過去一直好好保養(yǎng)的東西,已經(jīng)因為沒有多余的力氣,被他放下了。
從樓上,時不時會傳來父親越來越重的咳嗽聲,還有母親有些低沉地哭泣。
如果能有足夠的食物,恐怕母親的聲音會更響亮吧,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么想著。
在他的左邊,放著一張沾滿了灰塵的照片,看上去很久沒有人接觸過了。
上面記錄的不是什么奇特的景色,只是一家人的合照。
暖和的濃湯,美味的雞肉,有些涼意,但爽口的熟菜,雙眼炯炯有神。帶著一身肌肉的父親,溫柔地?fù)崦^頂,嘴角洋溢著笑意的母親,瞇著眼睛咧開嘴巴大笑的他。
但現(xiàn)在,他的父親已經(jīng)骨瘦如柴,沒有血色,甚至有時候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曾經(jīng)面露笑意的母親也變得淚流滿面,嘴里原先的陽光與鼓勵也變成了嘆息。
仿佛就像兩個世界的人一樣。
他站了起來,拿起了一柄鋒利的斧頭,如果這個時候他能捉到一點獵物的話,或許能減輕一點點的壓力吧。
是因為對那哭泣厭煩了么?
他不知道,也沒有力氣去知道。
下了很久的大雪讓地面有些滑,他一深一淺地踏在了地上,試圖不讓自己摔倒。
不管怎么收緊衣服,依然還是有寒冷的風(fēng)從口子里溜進(jìn)來。
要不然今天就先回去吧,他這么想著,反正就算能捉到什么東西,也不夠整個冬天吃的。
很久以后,他難得會想起來這一天,如果自己沒有往前,而是回家,馬上回家,不帶著任何的猶豫,會不會能阻止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呢?會不會能多活下來一個人呢?
但他的選擇是往前走,沒有繼續(xù)回去。
如果能熬出一碗肉湯,或許父親的病能略微地有所好轉(zhuǎn),只要父親的病有一點好轉(zhuǎn),母親也能稍微高興一點吧。
或許是老天垂憐這個孩子,讓他找到了一只斷了腿的獸類,簡簡單單地,剛出城門幾步,在一棵大樹后,他就得到了這個獵物。
或許是對這突如其來的禮物感到了欣喜,他的僵硬的臉上扭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連手上的斧頭都丟到了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路將它拖回了家里。
想著或許能再次受到已經(jīng)三年沒有過的,來自母親的摸頭,還有同樣已經(jīng)三年沒有聽到的,來自父親的肯定。
在大街上,這么明顯,不會有人看到,心生歹意么?
不是沒有人看到,只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罷了。
他飛快地奔跑著,希望能跑向天堂,卻不知道,這是地獄的道路。
連門都沒敲,他直接撞了進(jìn)去,用嘶啞的嗓子喊道,“媽媽,快看,我?guī)Щ貋砹耸裁???p> 寂靜,和外面一樣的寂靜。
怎么會這么安靜,明明早上出去的時候,依然能聽到哭聲,現(xiàn)在卻這么寂靜?
他沒有回頭看,看掛在大門上,用來裝劍的皮匣子,原先放在那的利劍已經(jīng)不見了。
“媽媽?”他為了防止有人偷走獸類,將大門關(guān)上,一步一步走上了二樓。
老天垂憐這個孩子沒錯,但沒有垂憐他的家人。
打開了大門的那一瞬間,刺鼻的鮮血充斥了他的鼻腔,就算在怎么年幼的他也在事物完全應(yīng)在眼睛里的一瞬間,明白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父親原先會因為咳嗽不斷起伏的胸口,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反應(yīng),一動不動,脖子的上方依然是那副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次的,因為沒有食物導(dǎo)致瘦的皮包骨的臉頰,但表情似乎比以前輕松一點了,就像終于解脫了的輕松感。
他的母親是這股血腥味的具體來源,手里拿的是他的那把利劍,雖然生銹了,但依然鋒利,切開皮膚并不難。
巨大的口子,現(xiàn)在不再有鮮血流出,只有正在干枯變黑的血跡站在了銹劍上。
她也沒有了絲毫的動作,不管是心臟,還是呼吸。
但她的臉上卻浮現(xiàn)了笑容,像是苦難終于結(jié)束了,亦或是夢見了什么美好的東西。
她的右手握著利劍,她的左手握著愛人的手,不管是哪一只手,都那么地用力,連死后都無法掰開。
他原先臉上難看的笑容消失了,他向后坐了下去,明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過水了,他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明明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過話了,他的哭聲依然有些清晰。
已經(jīng)沒有體力的他,整整哭了一整天。
直到他真的沒有了任何的力氣。
這不是最為惡劣的一個冬天,但卻是最難熬下去的冬天。
不停地,有人死去,因為饑餓,因為疾病。
除了這個男孩,沒有人將尸骸埋下地面。
男孩吐出了一口冒著白霧的氣體,用自己撿回來的斧頭,每一下,用力地砸在了冰面上,直到砸出了泥土,他不再用斧頭了,而是用自己的雙手,一下一下地將泥土翻開,將他的雙親葬在了地面之下,明明臉上已經(jīng)不在因為寒冷而僵硬,卻依然不帶表情地用流出鮮血地手指寫上了自己唯一會寫的幾個字。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p> 那把生銹的利劍被他放在了兩具冰冷但完好的尸體中間,是想代表他已經(jīng)死了?
不,只是想彌補(bǔ)遺憾吧。
在兩人的最后一刻,連陪伴都做不到。
這只是無數(shù)悲劇中的一個,無數(shù)的悲傷與痛苦,構(gòu)成了這沒有鮮血流出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