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僅僅斬妖滅鬼是不夠的

　　只剩下一張嘴的柳無錯，似乎根本不愿回答宋青藤的質(zhì)問。

　　又或者是那問題實在不好回答，所以他選擇繼續(xù)大聲喝罵。

　　宋青藤想不明白柳無錯為何要這樣做，覺得道理上根本說不通。

　　留白卻已經(jīng)大致推想清楚，柳無錯突然暴起刺殺他的實際緣由。

　　早先便覺得這柳無錯，頗有些少年中二之氣。留白自己也曾少年中二過。

　　中二少年啥樣？滿腔熱血沖動，極容易為了某些信念或觀點，投入全部情感心智。甚至做出常人意料不到的驚世駭俗舉動。

　　說白了，很容易一根筋，而且還特別敢想敢干。會認(rèn)為自己看到的那一點點亮色，就是全世界最重要，最正確無誤的真理。但凡和自己觀點不同的，就全都是傻缺。

　　這柳無錯看來是真心信奉所謂的“鋤強扶弱安良善，俠義不滅萬古傳”。

　　而偏偏撫養(yǎng)他長大的二叔公柳澄明，卻親手殺死血契同伴，背叛了他無比信奉的俠義精神。周圍其他人的態(tài)度，在他看來也都曖昧不明。

　　于是，為了將所有人都導(dǎo)回他認(rèn)定的信念正途。便只能采取直接刺殺留白的決絕方式。

　　按照他的心態(tài)，大概會認(rèn)為：

　　一旦刺殺成功，自然皆大歡喜，堡寨內(nèi)只剩他們自己人說了算。到時候等待時機，共同起事，殺掉后方來援御者即可。

　　哪怕刺殺失敗，應(yīng)該也能引起剛剛結(jié)合，并不穩(wěn)固的留白和柳澄明為首，兩股勢力決裂。柳澄明他們那些人，只能被迫回心轉(zhuǎn)意。

　　至于為什么非要強調(diào)“魔器”、“邪魔”之類的說法。

　　這樣人留白過去可見得多了。只要能找到個看起來光輝正確的理由，一切以此名義下的惡行，就都有了不得不做的借口。

　　為著達(dá)成正確偉大的目標(biāo)，使用些不光彩手段也是迫不得已。甚至都可以叫做“犧牲”。

　　犧牲“小我”私德，成就“大我”公義嘛！

　　就比如恩將仇報當(dāng)然不好，但為誅殺邪魔，不得以暫時虛與委蛇就沒問題了。

　　為“鋤強扶弱安良善，俠義不滅萬古傳”。更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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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清楚柳無錯腦抽行刺的內(nèi)在邏輯。

　　留白自身感覺忽然變得非常古怪，或者說是很玄妙也可以。

　　穿越之后歷經(jīng)種種危難，他始終依靠求生本能踉蹌前行。

　　身旁逐漸出現(xiàn)的同伴，土豪胖也好，阿蘇也好，柳澄明等人也好。和他們一起共抗危難，相互扶助。

　　表面上看似都很正常，但在內(nèi)心最深處，卻有著最后一層無形隔膜。

　　更多其實還是將他們，當(dāng)成類似“異界NPC”那樣的存在，缺乏“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真實質(zhì)感。

　　而眼下，突然遭遇到歲星中二少年，毫無預(yù)兆的腦抽式暴起刺殺。

　　正是這種初看混亂無腦，于理不通；實則只有真實人類，才會做出來的極端、愚蠢行為。

　　讓留白內(nèi)心深處，最后那層無形隔膜被徹底打破。

　　真正意識到，原來歲星人也和曾經(jīng)的地球人類一樣。

　　會以各自不同的眼光去看待世界，會做出各式各樣完全不同的人生選擇，會擁有大相徑庭的信念和理想；

　　他們會愚蠢，會熱血，會犯錯，會感情用事，自然也會中二腦抽……。

　　總而言之，是一群真實存在著，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這歲星異界，也不是什么可以任由穿越者縱橫玩弄的游樂場，而是生活著真實人類的，完全真實的世界！……。

　　當(dāng)留白內(nèi)心深處切實感受到這些，玄妙變化就隨之而生。

　　他那來自異時空的靈魂，仿佛直到此刻才被眼前世界真正接納。

　　靈魂底層似乎生長出，某些類似根系的分杈，打通了連結(jié)世界更深層次的通路。

　　當(dāng)然，這種難以言說的靈魂感受如同錯覺，稍縱即逝，根本無從繼續(xù)尋根究底。

　　與此同時，他靈魂與原本軀體的結(jié)合再無絲毫瑕疵，圓融混成一體。

　　體內(nèi)軀干、四肢、頭頸三處靈旋脈絡(luò)，氣機充盈飽滿到無以復(fù)加。構(gòu)成的體內(nèi)大氣機循環(huán)更為穩(wěn)固順?biāo)臁?p>　　且三條靈旋脈絡(luò)，皆各自隱隱有向外拓展的趨勢。

　　留白明悟，這是橫蠻本命已然俱足，可以開始向更高階，“鎮(zhèn)尉級”覺橫蠻本命御者攀升了。

　　萬萬也沒想到，魂穿之后三十六小時。竟是以一場腦抽式刺殺為契機，他才能完全被異時空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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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白這里靜默不語，潛心體味。在場眾人不知就里。

　　如此特殊時刻，留白未曾正式表態(tài)，到底該如何處置之前。誰也不好隨意亂說亂動。

　　于是，場中只剩下柳無錯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還在不斷響起。

　　他眼見煽動挑撥無效，已漸漸轉(zhuǎn)變?yōu)榭拊V、指責(zé)和謾罵詛咒。

　　哭訴父母家人被所在鎮(zhèn)集御者肆意欺辱，最終家破人亡的悲慘往事；

　　控訴這紅塵凡世間強權(quán)當(dāng)?shù)溃幪幩娝劷允巧朴袗簣?，公理蕩然無存；

　　指責(zé)二叔公從小教他要“鋤強扶弱安良善”，可到頭來自己卻為了晉升御者，悍然背棄理想信念；

　　謾罵其他人也都是“見小利而忘大義”的卑鄙無恥之徒；

　　詛咒他們甘心與邪魔為伍，最終全都不得好死！……

　　其他人瞧著柳無錯如此瘋狂丑態(tài)，或?qū)擂危騾拹?，或鄙夷?p>　　唯有跪倒在地始終未曾起身的柳澄明，心中哀痛、傷感、追悔、無奈……，諸般滋味復(fù)雜到難以言說。

　　最終只憋出半句：“你這個孽障……，”便再也接不下去。渾濁淚水隨即涌出，難以抑制。

　　柳澄明前半生，自知所行之事艱險，不欲拖累他人。故而雖有幾段曖昧情緣，卻始終未曾娶妻生子。

　　他這些年陸續(xù)收養(yǎng)在身邊的十幾個孩子，除去萬古俠義殿刻意安排來邊陲避禍的幾個。剩下大多是類似攝孤隨、柳無錯這樣的遭難失親孤兒。

　　其中尤其是柳無錯、柳戒色，這兩個隨他改姓的少年。跟著他時間最久，感情最深。

　　此番柳無錯行事如此魯莽滅裂、自私?jīng)Q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讓他此刻連說話求情的余地都沒有。

　　他首先涌上心頭的是追悔，追悔這些年來到處東奔西跑，用心太少，沒能把孩子給教好。

　　其實他年輕時也像無錯這般，滿腔熱血，滿懷俠情。為著“鋤強扶弱安良善”的信念，不惜奉獻(xiàn)出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只是不曾像無錯今日，為達(dá)到目的，完全不顧他人而已。

　　到頭來事實證明，他前半生的熱血和信念，終究還是錯付了。

　　不但差點毀了自己，而且柳無錯會有今日，大概也是跟在他身邊太久，受他周圍環(huán)境影響太多的緣故。

　　所以眼見那孩子愈加瘋狂失態(tài)，他心中便格外哀痛自責(zé)！

　　留白回過神兒來，聽柳無錯口中謾罵已沒什么新意。便踱到他旁邊，低頭看著他道：

　　“其實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想法，萬古俠義殿的理念，本身也是好的。

　　就像人族最初，將武力超群的晉階者，命名為‘御者’。是為了表達(dá)長久守御人族的善良期望一樣。

　　但善良的期望和好的理念，往往不一定就能帶來好的結(jié)果。

　　所以本應(yīng)守御人族的御者中，會出現(xiàn)害死你父母親人的惡徒。

　　同樣，信奉俠義精神的人里，也難免出現(xiàn)壞家伙?！?p>　　柳無錯死盯著留白恨聲道：“你在說什么鬼話，別以為提到我父母親人，我就會心軟。

　　你再能花言巧語，我也不可能與你這等邪魔為伍。

　　萬古俠義殿起事在即，將來這周圍鎮(zhèn)堡都會是我們的人，你絕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留白笑著搖頭道：“你想多啦！有些錯犯了，人生就再也不會有機會。

　　你為著自己認(rèn)定的正確，完全不顧親人同伴，甚至要逼迫他們替你的信念付出代價。

　　我說過，理念和期望最初都是美好的。絕少有人，會懷著不好的期望和理念去行事。

　　但很多事情最后都會變糟。人們往往在事后認(rèn)定，那理念和期望或許最初就有問題。

　　其實不關(guān)理念和期望的事，變糟的從來都只是人而已。你就是現(xiàn)實的例子！

　　不攔著你說話，盡可能和你交流。只是想讓你曾經(jīng)的親人朋友，知曉來龍去脈。不會對你的死，感覺那樣突兀。

　　因為我們這些人，日后還要長久相處，共御強敵。無論誰心里，留下你這根刺都不好。

　　現(xiàn)在可以了，帶著被你玷污的熱血和信念，一路走好！”

　　說罷，留白俯身運掌，干脆利落將柳無錯頭顱一掌擊碎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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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無錯意外刺殺之事就此了結(jié)，在場眾人雖然可能心情復(fù)雜、心思各異，但大多也都感到松了口氣。

　　只有老帥哥柳澄明身子一歪，坐到地上，忍不住哭出聲來。

　　留白走近前去，伸手按在他肩頭輕聲道：

　　“你始終都沒開口為他求情，這很不容易！

　　他的死讓我想明白一個道理：在紅塵凡世間作御者，僅僅斬妖滅鬼是不夠的。

　　我先去睡幾個小時，你也收拾收拾心情。

　　應(yīng)該等不到我睡醒，第一批妖肉就該煮熟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想來無論在任何地方，要把肉分配好，都絕不是件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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