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英樓的后院廊下,沈燃正打著哈欠看賬本。
昨日和王沐的一場酒宴,雖然不至于讓他生氣,但也算是攪擾了難得的休息日。
此時已近月末,會英樓不像醬園,有個王之富盯著,萬事都得靠沈燃自己。
賬不盤是不成的,他也只能忍著睡意在這里撥算盤了。
程六在一旁坐著,一面聽吩咐,一面給沈燃面前的谷葉飲續(xù)水。
過了半晌,沈燃才將算盤撂開,朝程六道:“賬目沒問題,下個月的備料錢留下,再添上五貫應(yīng)急錢,剩下的都送家里去給醍醐吧?!?p> 程六點頭應(yīng)聲,道:“眼下已經(jīng)入暑,下月用冰的花銷肯定大些?!?p> “無妨,你只管找王之富支用,他自然來找我算錢,”沈燃端杯喝水,“另外就是各樣鮮貨干貨,如果王之富那里的貨品,能夠得上咱們選料的標(biāo)準(zhǔn),就一道取用。雨天的各樣防雨設(shè)備,斗篷油傘等等也得準(zhǔn)備?!?p> “我記下了?!?p> 沈燃看了看日頭,嘆氣道:“七月天熱,咱們又是飯鋪,店里人肯定都是熱上加熱?;镉嫼托N們用的冰也別省著,吃也好用也好,只要不浪費,降暑是緊要的。開業(yè)的日子也不短了,沒誰出過亂子吧?!?p> 程六想了想才搖頭:“沒有,這些人都是從萬隆豐挑揀出來的老實人,沒出過什么事?!?p> “那你看著弄,發(fā)錢還是休假什么的都行?!?p> 程六連聲應(yīng)了,知道沈燃是在幫自己立威,也是高興不已。一時上頭,又扯著沈燃說起了準(zhǔn)備時令新菜的事情。
兩人一個說一個聽,又趁著下午廚房空閑的時候,一一將菜品做出來,調(diào)整了一遍。
從會英樓出來時,沈燃是又熱又累,只想快些回家,在涼棚下吃個冰碗子再小睡一下。
他順著街巷往家的方向走著,路過一處街邊小攤時,忽聽有人在喚自己。
沈燃回頭一看,那小攤的棚子下,竟是張煒和師爺。
師爺熱情招手道:“沈郎君快坐,別看這里是個攤子,他家的冰酪可是一絕?!?p> 沈燃正坐下的功夫,他又朝攤販道:“再添一碗來,做精細(xì)些,這位郎君可不好糊弄?!?p> 見小販笑瞇瞇應(yīng)聲動手,他才回過頭來。
一旁的張煒倒是始終盯著沈燃,就是笑容詭異,讓沈燃有點疑惑。
他只好先玩笑道:“明府坐在這里,倒不怕有辱官緘?!?p> 張煒也跟著嘿嘿一笑:“這又不是長安,誰還能參我一本不成?!?p> 沈燃抿嘴道:“確實確實,是我失禮了?!?p> 張煒這才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問道:“昨天,王沐道會英樓去吃飯了?”
他們正說著,攤販湊上前來,將一只冰碗子擱在他面前就迅速退下了。
沈燃余光瞥了眼攤販,先抄起冰酪嘗了一口才直聲道:“別提了,白白浪費了幾個時辰,什么事情都沒說成?!?p> 張煒竊笑兩聲才道:“我聽說,你可把王掌柜堵的夠嗆,我估計他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p> 沈燃連連搖頭,解釋道:“我可沒有,那是他的氣性太大。”
“沈郎君就不怕王家以勢壓人嗎?”師爺湊趣道,“他們家可不是什么善茬,雖然此地不是并州,但他們王家人的手伸得可不短。”
“無非一個忍字,”沈燃也不愿多說,“生意做不成,他們還要朝我下手嗎?”
師爺帶了幾分認(rèn)真:“沈郎君何苦呢,臨淄王看重您,還有什么忍不忍的?!?p> 他說著看了眼張煒,又補充道:“如果郎君能和大王來往頻繁些,別說區(qū)區(qū)一個并州王氏,恐怕整個潞州你都能橫著走。”
“這...”沈燃將碗一撂,推辭道:“臨淄王是何等尊貴的人,我是一介升斗小民,連個白丁都算不上,怎么好意思往貴人身前湊合。”
張煒雖然保持著客氣的微笑,眼底卻閃過一絲深沉:“阿燃何必妄自菲薄,咱們來往了這么久,臨淄王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再說了,大王何等氣量,從不計較這些?!?p> 不管他是不是陰陽怪氣,沈燃都只當(dāng)這是點明自己異人身份的一語雙關(guān),笑笑道:“看機(jī)會吧,我們這些小民,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哪里能擠出那么大的精力來攀附。”
張煒佯裝著聽不出沈燃的意思,只陰陽怪氣道:“我可出了不少力氣,才把建府的生意給你送去,可別辜負(fù)了我這份心?!?p> 沈燃跟著笑笑道:“哎,明府容我想想吧。”
他一松口,張煒也不想多待了,起身打抹這衣袍道:“我們還得回衙門,今日事忙,就不多待了?!?p> 師爺將冰酪錢擱在桌上,朝沈燃行了禮才跟在張煒后頭,大搖大擺的走了。
沈燃也隨即起身,一面細(xì)細(xì)思索著,一面回家去了。
他拐過曲巷,又緩緩?fù)白吡藭壕吞滞崎T。
門分左右,沈燃嚇了一跳道:“什么東西!”
醍醐和掌柜都聚在門房外頭,聽見門口的響動都側(cè)頭來看。
她一見是沈燃,忙三兩步跨到沈燃跟前道:“怎么樣,今日我和掌柜的出去才買的。”
沈燃撇著嘴道:“怎么還買馬了。”
醍醐興奮不已:“暴雨剛停那日不是就說要買了嗎,這也不貴。咱們總是要出城,有個馬方便。再說了,你現(xiàn)在的身家,出門靠腿走路還是不大合適?!?p> “我不是說這個,”沈燃袖著手,“我是說,咱們家里誰也不會伺候它啊?!?p> 趙一平此時才搭腔道:“我會我會,看了好幾天的書呢。你們都忙,就我閑著,總得找點事情做吧。”
沈燃這才放心,剛要開口,又聽見門響。
三人一同回頭去看,這次是韓凝禮回來了。
他關(guān)上院門一回身,就看見門房邊馬廄外頭拴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也是震驚道:“帥氣啊!”
醍醐用肩膀輕輕碰了沈燃:“你看看,這才是正常的反應(yīng)?!?p> 韓凝禮迫不及待的上前,抬手細(xì)細(xì)的摸了摸馬鬃,夸張道:“咱家早該買馬了,這是誰這么英明。”
“是我呀,”醍醐往前一步,“明兒個再去添置一架車,咱們就齊活了?!?p> 趙一平也跟著點頭道:“真沒想到,我還能有再買匹馬的財力?!?p> 沈燃站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不忍打擾三人的興奮之情,等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說完養(yǎng)馬的基本知識,又將馬拴好,他才給韓凝禮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上屋里說話。
韓凝禮眨眼回應(yīng),朝掌柜道:“我這就去打桶水來,咱們好好把它洗刷洗刷。”
趙一平正忙著感受馬匹的毛發(fā),哪有心情理他,只點頭權(quán)做回應(yīng)。
韓凝禮反身進(jìn)前院,沈燃也疾步跟在后頭,兩人順著廊子進(jìn)了東配院,韓凝禮才焦急問道:“出事了?”
沈燃慘笑道:“倒不至于出事,我是覺得會英樓往北那個攤子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