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幾天,一切風平浪靜,仿佛那晚的事根本就未發(fā)生過,這讓在忐忑和焦躁中度日如年的霍非感到十分納悶,多次詢問舒童這是怎么回事。
舒童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后只得歸結為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王先生病了,一連幾天都沒來上課,為此,舒童既感到愧疚又有些慶幸,愧疚自己一番瞎話把老先生刺激的抱病不起;同時又慶幸暫時不用直面王先生了。說實話,舒童現(xiàn)在很怕再見到王先生,總覺得有點心虛。
然而,事情不是想回避就能回避的,這日的午后,舒童正在房中繼續(xù)從事他的抄書大業(yè),王先生的貼身老仆就找上門來了,要舒童到學堂中去一趟,說王先生要見他。
天空已飄起了零星的細雪,房間里的火爐也難擋從窗外和門縫透出的絲絲寒意,王先生裹著厚厚的冬衣,正在火爐前翻看著一冊手稿,見舒童進來,溫和一笑,示意舒童也坐到火爐前。
這讓舒童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自雙方見面以來,王先生就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如此溫和的笑容,舒童還是頭回見到,不覺心頭有些發(fā)毛。
王先生看著面帶警惕的舒童,安慰道:“不用這么緊張,找你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這幾天老夫仔細思量了一下,覺得你說的還是有些道理,不管這部三字歌訣,也就是你所說的三字經是誰寫的,老夫都覺得有責任和義務將它完成下去,請你來,就是想讓你把那天的內容寫下來,有多少寫多少,剩下的由老夫來完成,如何?”
“這就對了!”舒童一拍大腿激動道,“學生定當竭盡所能幫先生完成這部傳世之作,讓先生的大名萬世流芳。”
總算把老爺子給糊弄過去了,否則的話,舒童真擔心要把《三字經》給整沒了,時空管理局會不會來找自己算賬。
王先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書桌。舒童會意,忙走到書桌前,開始研墨。
“唉!”王先生長嘆了一口氣,神情有點萎靡:“也不知道那天你說的有幾分真,老夫至今猶自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難不成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見老爺子還心存疑慮,舒童打氣道:“先生,不是有這么句話,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這《三字經》想來是本天書,只不過世人看不見、摸不著,也只有舒夫子這樣的奇人方可窺破天機,看得一二;同樣,也只有先生這樣的當代大儒,才能妙手偶得之?!?p> “你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好好一句詩竟給你曲解成這樣,陸放翁要是泉下有知,定不輕饒你。你不會告訴老夫,這也是舒夫子教你的吧?”王先生給氣笑了,居然調侃起舒童。
舒童老臉一紅,趕緊抓起筆,開始在紙上一筆一畫的寫起來。
寫了一個多時辰才寫完,放下筆,舒童將稿紙上的墨跡吹干,雙手恭恭敬敬的遞給王先生,歉然道:“先生,學生只記得這么多,聽舒夫子說后面還有很多內容,只不過他老人家也沒能看清,所以后續(xù)工作就全靠先生了。”
后面其實還有很多,舒童也能背下來,可舒童哪敢寫???只寫了那天所背的內容。
王先生接過稿紙,粗粗翻看了幾頁是連連搖頭:“舒童啊,你這字也該好好練練了,瞧瞧,跟狗爬似的?!?p> “是,學生謹記先生的教誨?!笔嫱X得面皮有些發(fā)燙,這還是他這段時間天天抄書,毛筆字大有長進下寫的,要是擱以前,舒童甚至懷疑老先生會將稿紙直接扔在他臉上。
屋內的氣氛有些尷尬,王先生似乎已有倦意,舒童起身欲要告辭,王先生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自己還有話要說。
老仆人拿來個棉墊,幫王先生墊在身后。
王先生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看向舒童道:“舒童啊,你今年多大了?”
舒童想了想道:“學生是舒夫子收留的孤兒,并不知道自己確切的生辰,想來過了年便有十四五歲吧?!?p> 王先生點點頭:“嗯,十四五歲已是束發(fā),再有幾年就到弱冠了,可有表字?”
舒童苦笑著搖了搖頭:“先生,我還小呢,再說了,學生只是一介書童,哪會有什么表字?!?p> 王先生捻須微笑道:“不然、不然,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讀書人不論貴賤,只要肯努力,總會有出人頭地的一日,切莫要自輕自賤。你我?guī)熒粓?,如不嫌棄,臨別之際老夫就賜你一個表字吧,你可愿意?”
“怎么,先生您要走?”舒童大吃一驚。
王先生點點頭,表示年關將至,自己要回鄉(xiāng)過年,而且年后也不打算再回來了。
這讓舒童大為失落,好不容易才跟老先生搞好關系,大粗腿還沒抱上,對方竟然要走了,自己豈不是瞎忙活了么?
見舒童表情有些落寞,王應麟以為他有不舍,寬慰道:“舒童啊,我知你天資聰慧,只要把心思用在學問上,將來定會有一番成就。然而老夫擔心的也是這點,你很聰明,聰明的讓老夫有點看不透,很像老夫的一位故交?!?p> 說到這里,王應麟輕咳了幾聲,臉上泛出一絲潮紅,老仆過來要給他捶背,老先生擺了擺手給阻止了,看著舒童繼續(xù)道:“前幾日你問老夫那位割袍斷義的故交是誰,老夫沒有告訴你,現(xiàn)今老夫要走了,告訴你也無妨,老夫的這位故交便是當朝太師、平章軍國重事賈似道。”
我勒了個去!歷史上著名的大奸臣、有著蟋蟀宰相之稱的賈似道??!舒童好像在哪部戲里看過,是個臉上抹著白粉的丑角。
哪里像了?舒童一臉不服氣的看著王應麟,果然是帶有色眼鏡看人,老把自己往壞人堆里劃拉,我就這么不招你待見么?
見舒童一臉的不忿,王先生不由輕輕搖了搖頭道:“你別用這種眼光看著老夫,說你像他都是抬舉你,朝中上下雖對賈似道詬病頗多,然其人還是頗有才干的,鄂州之戰(zhàn)連敵酋忽必烈都曾感嘆,十萬大軍竟奈何不得賈似道一人。還有,其所推行的公田法雖有民怨,但卻于國有利?!?p> 舒童有些不敢置信,傳說中的大奸臣,怎么聽著像是文武雙全的忠臣良相,有沒有搞錯?
“依先生所說,這賈似道是個大大的好人了,那先生為何還要和他割袍斷議?”舒童聽的是云里霧里。
“哼!”老先生冷哼一聲,憤然道,“非也,賈似道雖有才干,卻是權臣稔禍,把持朝政,威權震主,擾民致亂,雖萬死也難其咎。”
舒童都聽迷糊了,眼睛眨巴了幾下不解的道:“先生為何要與學生說這些?”
王應麟深深看了眼舒童,臉露憂色:“老夫觀你像極了少時的賈似道,舉止輕浮、行事孟浪,仗著自己天資聰穎每每有出格之舉,且為人處事缺乏底線,又極善于鉆營,很容易獲得出人頭地的機會,而一旦登上高位便又是個賈似道,老夫為此很是不安?!?p> 怎么說著說著就罵起人來了?剛才不是聊的挺愉快的么。舒童是一臉的郁悶。
頓了頓,王應麟又繼續(xù)道:“原本老夫已對你失望之極,不打算再管你了,但又憐你是舒夫子的唯一傳人,不忍看你走上歪路,故而出言頗重,希望你不要怨恨,算是老夫臨行前的忠告吧。算了,不聊這些不開心的,咱言歸正狀,還是說說你的表字吧?!?p> 舒童有些哭笑不得,老爺子鐵了心要給自己取個表字了。
王應麟抿了口茶水,眼中露出追憶之色:“寶佑四年,老夫欽命為進士科覆考官,見一舉子試卷古誼若龜鏡,忠肝如鐵石,遂將他從第七名改為頭名,并推薦給圣上欽點為狀元,此人是老夫平生最為得意的弟子,日后你若見到,當以他為楷模,這是老夫對你唯一的要求,愿不愿意悉聽尊便?!?p> “愿意愿意,學生謹遵先生的教誨。”舒童連連點頭應到,心里卻在腹誹,說的這么熱鬧,這人到底是誰???
王應麟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此人乃是廬陵文天祥?!?p> 什么,文天祥?舒童一下子跳了起來,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雖然之前一直揣測王先生來歷不凡,可沒想到來頭這樣大,文天祥的恩師、賈似道的故交,這得是多大的大神啊?舒童覺得膝蓋有些發(fā)軟,有一種想要跪下膜拜的沖動。
見舒童反應這么大,王應麟十分詫異,不解道:“怎么,你也知道文天祥?”
“知道知道,是那個寫過‘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么?”舒童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好詩、好詩,有一種忠義貫日月的浩然之氣。嗯?這是文天祥的詩,老夫怎么從未聽說過?”王應麟驚訝程度一點不遜于舒童。
“呃?”這兩句詩似乎要過幾年才會出現(xiàn),舒童知道又說漏了嘴。
“這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舒童趕緊轉移話題。
“不不不,這個很重要,這回你一定要給老夫說清楚。”王應麟的態(tài)度是出奇的堅定,看樣子不弄個水落石出是決不罷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