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忘川（終）
原來凡人的爭斗可以自私殘酷到這個地步，所有艱難的勝利都沐浴著無數(shù)鮮血，所謂的利益就如同吸食尸骨營養(yǎng)成長綻放的妖花，誘惑著所有人，但注定大半將成為養(yǎng)料。
可是凡人依舊絡繹不絕。
若說本來可以不挑起爭斗，可誰讓人有七情六欲，本就是靠著欲望活著的高級動物呢？
孟彥是被冥族和地府保護得太好的幺兒。她空有入職的能力，卻不知道孟婆的職責是什么。
她不懂為何輪回，為何凡人的念頭就像是薛定諤的貓，在下定決心打開之前，永遠不知道是善還是惡。
她也不懂，孟婆注定看幾千年的人事變遷，應當抱有一顆秩序守護者的心。
沒有極長的時間，這滾滾濃煙不會散去，但無論這片土地會不會恢復往日的平靜，孟彥知道，地府又多了數(shù)十萬冤魂。
她繼任后又得多煮幾缽湯。
“凡人自己決定要輪回的嗎？”她的耳里還是聽見尖銳的白噪音，但是她無暇理會，還是揪著這個問題要一個答案。
骰茗沒有回答她，而是又揪著她的后領，足尖在虛空中一點，隱約可以看見一朵銀白浪花被點破。
時間又開始流轉，這一次是加速。
待到孟彥回過神，從生靈哀歌里掙扎出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骰茗正懸在一個廣場上方。
紅墻青瓦，水泥灰的地面，擁擠熙攘的人群，一切都喧嘩著。
城墻上發(fā)言的人對著麥克風說了幾句屬于人民的偉大勝利，城墻下的人群歡欣雀躍，聲嘶力竭地喊著勝利。
偌大的舊皇宮城里，不再住著明黃龍袍的帝王和花枝招展的妃嬪，不再有宮墻深深青女老，不再有朝堂百臣論道。
只有人民自由而幸福的海洋，沸騰著歡慶。
“這是……？”她仿佛能聽見那些欣喜若狂的生靈放肆大笑，甚至笑出釋懷的眼淚，把一切苦痛夾雜著笑聲里宣泄出去。
如果非要說完全是幸?？鞓返?，那恐怕也不盡其實。
“你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推動成全了這一幕?！摈卉f著很殘忍冷酷的話，但是表情很淡然。
雖然很諷刺，但事實就是這樣，他們可以為了名利權勢可以打破腦袋，哪怕犧牲的是同族，刀戈也是冷血無情的。
如果說，苦難的人們勝利了，那么其他因為這份勝利陷入苦難的人呢？
戰(zhàn)爭本可以不發(fā)生，但面臨這刻時，哪怕知道數(shù)百萬千萬的人被無辜牽連，下令者依舊毫不猶豫。
這就是凡人。
“那我就更搞不明白了，既然凡人這么重視自己的愛恨和利益，為什么求一個輪回？”如果生前所有的東西都是自己拼了命得到的，為何要輪回將一切清洗干凈，然后又陷入一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山再起的境地呢？
“你選一個人?！摈卉⑽⒁恍?，這笑里沒有任何譏諷，但是很遙遠。
與地上的凡人都格格不入。
孟彥又一次垂眸，在歡慶的浪花里隨便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他穿著時下流行的青年學生的衣服，手里極盡全力揮舞著歌頌的橫幅和人像畫報，面部表情被空前巨大的幸福拉扯得甚至有點猙獰。
他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嘶吼著，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喉嚨第二天可能會嘶啞，與身邊的人如出一轍。
如果是凡人，會很容易受到情緒感染，也變得欣喜若狂起來。
可是在孟彥和骰茗看來，這只是一場集體的情感宣泄，只是一個受欺壓后終于站直腰板的民族內部的熱血沸騰。
骰茗看向那個被孟彥目光鎖定的學生，說道：“那隨我來?！?p> 于是浪花破了一朵朵，時間又悄然開始逆流。
在這個男學生的上一世，他是一個兩袖清風的史官。他在滿朝文武上默然無聲，但回到府中邊如實記錄下君臣妃嬪的一言一行。哪怕是有權重之人低聲求他，哪怕是面對滿箱金銀財寶，他也不曾彎下脊梁去美化粉飾。
他總是憤然拒絕，哪怕是越到后來，越多人排斥遠離他，哪怕是他的拒不合作得罪了權臣，最終落得身首異處的結局，到地府喝孟婆湯的時候依舊鐵骨錚錚。
而再上一世，他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他每天就死乞白賴地窩在城門口，看著人來人往，看到好看的姑娘就吹口哨，看到誰掉了錢就迅速占為己有。
而看到穿著較為體面光鮮的人就眼睛一亮，上前去抱住人家大腿哭嚎著要飯要錢。要么收獲厭惡嫌棄的目光，要么收獲憐憫同情的眼神；要么收獲一頓痛打，要么收獲幾個銅錢。
這是一個平凡男子的三世。
曾是底層的爛人，也曾是風骨不屈的朝臣，現(xiàn)在是為勝利搖旗吶喊的學生。
不變的只有他的眉目，而思想、談吐、教養(yǎng)、知識、性格……所有的一切都在喝下孟婆湯那一刻重啟。
孟彥好像有點明白了，輪回不是終點，不是洗牌，而是重啟，是新生。
對于惡人而言，他有新的機會從善；對于善人而言，他有新的考驗是否堅持從善。
每個凡人都有權利過不一樣的生活，輪回是凡人的意思。
“那對于冥族而言，輪回又是什么？”孟彥其實還沒完全搞清楚，如何以一個超脫世事的視角是看待世事。
但是她在成長，所以骰茗也很欣慰。
“你覺得是什么呢？”
“是職責？是要付出努力幫助凡人把輪回的流程一一完善，最后給他新生嗎？”
“他的新生，是他自己選的。地府可沒有強迫鬼魂輪回的條例?！摈卉鴵u了搖頭。
“我不知道輪回是什么?！睂⒁赡甑纳倥拖伦约旱哪X袋，她覺得自己真的挺廢柴的，花了那么多年讀書考試，做了那么多實踐課題，到頭來居然連最簡單的問題都沒搞清楚。
輪回都不懂，她居然還想著繼任孟婆。
“輪回是凡人的輪回，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知道，尊重凡人選擇輪回的權利，就是孟婆的職責?！?p> 骰茗也沒說得很清楚，沒有誰一上任就什么都會。眼前這個少女將要承擔起輪回系統(tǒng)的關鍵一環(huán)，但是年紀還小，慢慢來，總會徹底搞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