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下(終)
“原來我的人生也就活到及笄這一天啊?!狈饺秸f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展顏一笑。
岑閔將她輕輕攬在懷里,只覺得冉姑娘什么時候都好看極了,就算今晚月色很美,也抵不過她這一笑,他問:“笑什么?”
“我就要自由了啊?!?p> “是啊,我們都要自由了。”
身后追了一天一夜的人馬終于趕上了,為首的就是方衡和林氏。
“方冉,你非得一意孤行,和這野男人私奔是不是?簡直大逆不道!方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孽畜!你氣死我得了??!”
“冉兒!聽娘的,那個窮秀才怎么配得上你?你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湯看上他呀!你若不愿嫁陳家,咱慢慢挑不成嗎?”
“我記得祖上也只是個秀才,我也沒多識幾個字,岑閔哪里配不上我?”方冉其實無所謂被罵成什么樣,可她的登徒子明明是被她所連累,憑啥受這個委屈呢?
岑閔依舊不怎么說話,他本身沒有那么寡言,但他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他看著崖頂?shù)娘L(fēng)吹亂了冉姑娘的鬢發(fā),便伸手過去給整理一下,她喜不喜歡當(dāng)閨秀都好,他也只是覺得她哪里都比常人體面。
“爹,我知道其實您心底想要個兒子。兒子可以讀書考取功名光復(fù)門楣,女兒就只能養(yǎng)得白凈些去和豪族換些資源。人之常情,我不怨您?!?p> “但是女兒是個自私鬼,哪怕今日赴死也要帶上一個長相清俊才華橫溢的夫君?!?p> 她看不見,她未嫁的夫君沖她笑了一個極好看溫柔的弧度,沉靜,卻如同溺死桃花瓣的春水蕩漾的波瀾。
“女兒自甘墮落,是大不孝,就不腆臉要求爹娘原諒了,只求爹娘放過姨娘?!?p> “你敢尋死?方冉!我告訴你,你敢尋死,我就打殺王氏,扔去亂葬崗,讓她死后都不得安寧!聽到?jīng)]有?!”
“爹,女兒最懂你,女兒做出這等辱沒門楣的事,也不過要我一雙眼睛,姨娘一時心善,您最多關(guān)她幾年?!?p> 說完,也不管方衡在身后還在叫囂什么,她努力偏向登徒子的方向,還想看看他的眼睛。
然后有點沮喪,什么都看不見。她更偏愛他眼睛里的月光,總覺得勝過周遭。
岑閔看著她少見的小女兒情態(tài),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方冉一聽,就要說他膽大包天這種話,偏偏讓左臉頰上一剎那溫柔如蜻蜓點水的吻封住了喉嚨。
那一瞬間,她好像看見了滿地浪漫至極的月光。吹醒過桃花的東風(fēng)挾裹著滿腔情意吻了少女的臉頰,原來蒼白的面色透出了紅。
“心愛的冉姑娘,跟我走吧。”她聽見他的登徒子第一次沒抖著聲音喊她冉姑娘,沒帶姓氏。
“所以你們跳崖殉情了?”巫祺猶豫片刻,還是沒忍住八卦的意思,繼續(xù)問道。
這實在是一個很讓人唏噓的故事,富有與貧窮,世俗與自由,蜜糖似的相遇相知與砒霜似的落幕,一切毫無規(guī)律地糅合在一起。不能因為說故事的人偏愛分享甜蜜,就抹去曾經(jīng)受到的傷害與痛苦。
“是啊?!迸硪恍Γ佳蹚潖澣缭?,又想喝茶,卻被男鬼阻止了。
“茶早就涼了?!贬h雖然阻止,聲音和動作幅度都很輕,然后抱歉地看了巫祺一眼。
巫祺悟了,轉(zhuǎn)身又捧了杯熱茶回來,雖然明知道自己今天是來吃狗糧的,可也是猝不及防就撐了。
冉喝著茶,又把沒有焦距的目光投向她身上,問:“聽姑娘聲音,與我死時也不差多少吧?”
“是的,冉兒姑娘,我剛滿十八歲。”巫祺決定不帶姓氏,也不跟岑閔搶他的專屬昵稱,就喊冉兒姑娘。
“姑娘既然喜歡聽故事,便多聽聽,莫成那故事里的人物。”
外面一陣喧鬧,隱隱約約聽見有鬼差喊著冉和岑閔的名字,看來輪回時間到了。
正好巫祺也不知道如何回復(fù)冉好心的告誡,便起身決定送客。
是不是覺得少了點什么?
別問前臺,問就是這姑娘共情能力實在太強,聽著故事,一會兒紅了假臉皮,一會兒紅了假眼睛,感動得稀里嘩啦的,什么微笑服務(wù)五星好評卻是拋到九霄云外了。
“該走了。”岑閔牽著她的手起身,向巫祺和哭花了妝的璇璣告別以后,就像剛進來時那樣慢慢走出去。
“嗚哇哇!”客人一走,璇璣終于放聲大哭,果然現(xiàn)實比狗血劇更能打動人心一些。
巫祺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這哪止是哭花了妝,再哭下去臉頰兩側(cè)怕是就融了,露出內(nèi)里的虛無,于是無語道:“快別哭了,再哭下去你臉都沒了?!?p> “我本來就沒有臉!”然后哭得更厲害了。
“我是說你的假臉皮就要融了……”
“……哦?!?p> 于是璇璣又不知道從窄袖哪里掏出了鏡子一看,這沒法補妝了,干脆趁四下無人,就一把把假臉皮撕掉,換了一張新的路人臉。
也不知道畫的都是誰的臉,但反正都是一眼過去記不住的樣子。
巫祺還在琢磨剛剛那個故事,突然發(fā)現(xiàn)了個盲點,也找不到別人一起探討,就問璇璣:“誒,不對,冉兒姑娘被她爹一推撞到腦袋暈了過去,醒過來就看不見了,這難道不是因為瘀血嘛?”
“對啊?!辫^順著這張新臉的臉型繼續(xù)化妝,頭也沒抬。
“那跳崖死后,冉兒不受腦淤血影響了啊,本身眼睛就沒受傷,為什么成鬼了還看不見呢?”
璇璣這會畫眉的手一頓,眉畫了一半硬生生停了下來,然后不再看鏡子,拿那雙假眼睛看著巫祺,看得巫祺起了雞皮疙瘩。
“你,你這樣看著我干什么?我這個問題不現(xiàn)實嗎?”她只是一個很好學(xué)的打雜小二。
璇璣皺著那道半完成品眉,這一幕頗有點滑稽,但她自己神情很嚴(yán)肅,良久才冒出一句:“平平你沒談過戀愛吧?”
“……”
巫祺是一朵平平無奇的牡丹花,吃的狗糧夠多,但受到的冒犯可能還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