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若清雪,語出驚人。
衛(wèi)丞相這才注意到一直在陸歸堂身邊默不作聲的少女,看見那面容之時他不由一驚,竟是昨日秋獵會上才見過的那位顧家二小姐。
今日顧謹一身清綠衣裙,在略顯昏暗的殿內(nèi)顯得出塵絕然,好似秋日里風韻不改的綠菊,正在那空曠大殿之中兀自清然。
衛(wèi)丞相不由一怔,這少女他昨日才剛見過,那時她一襲紅裝卷入秋林,烈烈秋風里天下英雄才俊就只有她一人生了萬丈光輝。
衛(wèi)丞相摸不透顧謹?shù)男乃?,昨日秋獵會上她與衛(wèi)毓川親近,并一舉奪了頭籌,他本以為顧謹是一個猖狂之人,今日她卻語出驚人,說起話來話鋒幾度流轉(zhuǎn),看起來溫婉和順,實則心思深沉。
這話的意思并不是很明白,看起來好像在說衛(wèi)相是個憂國憂民之人,實則是變著法兒想要讓衛(wèi)相將那樁心事對陸歸堂和盤托出罷了。
衛(wèi)丞相勤勤懇懇大半輩子,一生沒有什么引以為傲的事兒,唯有一點尚可教人稱贊,便是那憂國憂民的心思。若依了顧謹之言,今日他不將實情告訴陸歸堂,那便成了小人狹隘心思。顧謹一句話,徹底顛覆了衛(wèi)丞相的決心。
他長長舒了口氣,透過窗縫看到傅內(nèi)監(jiān)并沒有守在門口,這才終于開口:
“殿下,我大貞有難了!”
陸歸堂與顧謹互看一眼,心道先前猜測果然不錯,素來知道衛(wèi)丞相為人木訥,能有多大的事兒讓他語出如此?
陸歸堂拉了衛(wèi)丞相的手往椅子上一坐,尚且鎮(zhèn)定:“衛(wèi)相不要著急,慢慢說給我聽?!?p> 衛(wèi)丞相捋了一把自己不算長的山羊胡,目光放到了千里之外,語氣里滿是憂思。
他深深扶額,昨日一事已經(jīng)令他徹夜未眠,腦子里頭轟隆作響,真有天塌之態(tài)。
他聲含蒼霜:“湘北水患,民不聊生,我朝如今內(nèi)憂外患,這可如何是好啊殿下!”
話一出口,陸歸堂與顧謹便各自心思,一人心道湘北水患已然是月前之事,父皇還命陸承修前去治理,怎么如今舊事重提?
顧謹心里卻又塵埃落定幾分,她在丞相府里的猜測是真的,衛(wèi)丞相被圣上扣留在勤政殿里傷腦筋,并不是因為國事動蕩,而是因為民生安危。
陸歸堂心有疑惑,遂開口問道:“湘北水患分明已經(jīng)過去了一月有余,當初還是皇兄前去治理的,怎么又成了父皇心頭擔心之事?”
衛(wèi)相長嘆一口氣,“月前那場水患不過是場毛毛雨,縱然得舒王殿下傾力治理,那湘水里的風浪卻仍舊在前時重新翻涌了起來,殿下不知啊,如今那湘北已然成了一片死海,百姓叫苦連天,洪水窩里打滾求生,如此下去斷斷不是辦法啊!”
顧謹皺眉,她只猜到湘北會有一場水患,卻不知這場水患已經(jīng)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湘北在大貞占地頗多,又緊緊鄰著定州,如今定州正有匪禍橫行,要湘北百姓何處求生?世間要論無情,當以水火為罪,如今水要殺人,又要人如何反抗?
顧謹心底有一處不知名的情緒顫動了一下,衛(wèi)相還在和陸歸堂滔滔不絕地講著湘北的生靈涂炭,一言一語,似乎要將那煉獄之景呈現(xiàn)在顧謹與陸歸堂眼前,顧謹聽著那些令人心頭微顫的話,心里生了家國之感。
在這之前,她一心想要護家族興盛,護那奪嫡之爭中無辜之人的生死安危,護她自己一顆出塵之心。但在此刻,她忽然覺得若能憑她一己之力就那千里之外的百姓,便也不負此生了。
少女的心里生了烈烈秋風,似她父兄征戰(zhàn)的朔北沙場,她開口,進宮獻計的目的由幫衛(wèi)毓川一人成為了救湘北千萬民眾。
“所以圣上將這難題拋給了相爺,要您務(wù)必想出一個對策來,想不出來就不能出這勤政殿的門?”
這是顧謹心里的疑惑,她不了解圣上的性情,便多問了一句。
衛(wèi)丞相正說到憂心百姓之處,濁目里泛了淚光,此人真正是個憂國憂民的清官。
乍聞顧謹之問,衛(wèi)丞相和陸歸堂都不由地懵了會兒,衛(wèi)丞相再一次去打量這看似猖狂的少女,見她卻也不甚猖狂,正在那陸歸堂身邊娟然立著,秋色里似一支韻了霜雪的綠菊。
衛(wèi)丞相舒了口氣,開口解了顧謹?shù)囊苫蟆?p> “不錯,正是如此,顧小姐還有什么要問本官的嗎?”
正是昨兒下午圣上親派傅內(nèi)監(jiān)召衛(wèi)丞相進了宮,而后二人商討至深夜未得治水對策,圣上大怒拂袖而去,令衛(wèi)丞相一人在此思量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