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內監(jiān)笑瞇瞇地退到了屋檐下,方才說話間衛(wèi)夫人一行撐了油紙傘,他卻是生生淋著的,如今把那眼睛一瞇,不再往衛(wèi)夫人處去看了。
顧謹同衛(wèi)毓川母女互看幾眼,心里頭并不晴朗。
今日皇后并沒說不見衛(wèi)夫人,那事情就沒有到太糟糕的地步,但朝臣命婦若有求見,皇后可命她們等上片刻,可到偏殿,可到花廳。
如今朱內監(jiān)卻并沒有請幾人進宮門,只讓三人攜著丫鬟撐了傘在宮門口等,若是晴天也就罷了,偏偏秋雨綿綿,不經意間就會淋了人的衣衫裙擺,又有經過的宮女竊竊私語,便顯得不大妥帖了。
一宮皇后是不會因咸王在內用膳便犯下這等疏漏的,唯一的解釋便是這不是疏漏,而是皇后有心為之。
這般看來,皇家對衛(wèi)家恐怕真的有了成見,唯有圣上在前朝責難衛(wèi)相,皇后才敢在后宮難為衛(wèi)夫人。
顧謹先前的猜測與擔憂,并非空穴來風。
衛(wèi)夫人生于官宦之家,又做了高官臣婦,自然不止一次出入過凝華宮了,如今事情這么一鬧,她心里自然也有了計較。
顧謹如今心思深沉,并不輸衛(wèi)夫人的際遇,自然對這些事情清楚明白。
唯一有些摸不透皇后此舉之意的只有衛(wèi)毓川,但她畢竟隨著母親出入過深宮內廷,如今見得母親和顧謹臉色都不大好看,心里頭也就漸漸有了猜測。
但心里頭的話三人都不敢說出口,身邊有侍衛(wèi),面前有內監(jiān),哪怕一句話出口都會是冒犯皇后的大罪。
于是三人就在這青天雨幕里共做一件事——等。
等皇后娘娘的召見。
皇家用膳頗有講究,從前皇帝用膳一人便要六十四道菜伺候,單這六十四道菜便要花去御膳房的廚子們一半心思,且不說這六十四道菜能不能盤盤都被圣上嘗上一口,單說制作這些個佳肴也要費上好多時辰。往前推兩朝,今圣皇祖是個節(jié)儉之人,覺得頓頓六十四道菜太過浪費,這才改了規(guī)矩:尋常用膳只用三十六道,唯有闔宮宴請之時才用六十四道菜的規(guī)制,雖在尋常人眼里仍舊覺得鋪張浪費,但在御膳房的廚子們眼里看來卻已經是開了天大的恩。
但這只是圣上用膳的規(guī)矩,皇后宮里面又另有說法。
自然,膳食的數目不能超過皇帝的三十六道,只做二十四道。若非皇后有什么特別的吩咐,比如吃齋念佛不吃葷腥,身體抱恙或是口味難調不食辛辣,那這二十四道膳食中便要有葷有素有禽有獸,有甜有咸有湯有炒,一樣不可缺。
顧謹深知其中的講究,便也知道皇后與咸王的這頓飯吃的不會太快。
皇后要親切陸歸堂,一一將那二十四道膳食都讓他嘗遍了,又要依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等到用完膳再同陸歸堂說一會子體己話,恐怕還要等上個把時辰。
殊不知顧謹事事算得準,唯獨算錯了陸歸堂的性子。
如今那凝華宮正殿里頭,宮人正進進出出若魚龍,神色倉皇無著落,或捧碗盞,或端杯碟,只聽著那華木雕花桌前男子的吩咐。
正殿一側,牡丹花的屏風之后,陸歸堂正拿著調羹舀湯喝,一身玉袍襯出男子那張修長的俊臉,一雙眸子卻悄悄散著琉璃琥珀光,正在那流水的菜品之后兀自流光溢彩,懶散似天成。
正撤了一盞烏雞湯往外走的小宮女名叫池杏,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鬟,她前腳才邁出了門檻,便聽到了咸王殿下的聲音再一次傳過來:“這萵筍炒的也不好,一并撤了吧?!?p> 池杏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把手里頭端著的烏雞湯摔了,她連忙穩(wěn)住身形,又轉頭回去取那萵筍。
李皇后顧不得皇后威儀,正托著腮看陸歸堂。
今日席上二十四道飯菜,只他們母子二人用,卻不知陸歸堂吃一口便命人撤一道,如今已經撤去了七八道。
她皺眉開口:“怎么,一道也吃不上口?”
陸歸堂放下筷子與調羹,懶懶用絹帕擦了嘴,他笑笑,比之平日多了分頑心:“早兩年就說母后該在宮里開個小廚房,舅舅說那定州廚子的菜做的真是不錯,偏偏母后不愿意。”
皇后看向了如今桌面上還剩下的十六道菜品,嗔視陸歸堂一眼,卻并沒有責怪之意:“你父皇勤儉,素來不喜歡鋪張浪費,如今你父皇那里還用著御膳房的飯食呢,我卻越矩開了小灶,那成什么體統(tǒ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