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楠氣憤地癱坐在地上。
這個太監(jiān)在眾人面前出現(xiàn)了一下又被追丟,道承天說別人假扮太監(jiān)陷害他的說法也從表面上得到了證實,這個案子也基本上意味著是一個死案了。因為目前所有的突破點,都落到了一個追丟的人身上。
這個太監(jiān)出現(xiàn)得如此及時,把道承天于危難中解救出來,在關七楠看來,道承天是一定有問題的??墒沁@只能是猜想,所有能夠被眾人眼睛證實的事情,都說明了道承天的無辜。她自己想要咬定他有問題,便只能抓住那個長得酷似他的太監(jiān)。
也不一定是長得酷似,還可能是易容術,她心里想到。
她也是最近在調(diào)查中才聽別人提到了易容術。聽說這種神奇的本領,只有以前的天剎神師會,因為修煉起來極其辛苦,連她的弟子都少有人學習。
關七楠又覺得很多地方存在疑問,道承天作為新的天剎神師,理應是能力高超才可以,為何他至今從未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出過這些過人的本領,難道僅僅是因為低調(diào)?
如果只是低調(diào),那這人就比看上去可怕多了。
關七楠從地上掙扎著站了起來,回去復命,迎接暴風驟雨。
她明白依天降帝勇大于謀的個性,現(xiàn)在必然會將此案怪罪于她和戴六鈴的無能。
天降帝早已整理好了妝容,移駕到了天和殿辦公。
石才人也從便衣?lián)Q成了一身官服,陪在天降帝旁邊。碧婉專門命人在龍椅旁,給他備了一個軟座兒。這個座位形狀與龍椅類似,略小一號,背上和扶手上均是花鳥雕刻。這幾乎是天降帝在公開場合給予最高待遇的一個男寵,而之前被封為正卿的白馬山,天降帝從未帶他進入過天和殿參與政事。
石才人受寵之重,宮內(nèi)人人盡知。雖天降帝一言未發(fā),在眾人心目中,已將石才人看作影響力僅次于天降帝的人。
關七楠一進天和殿,便跪下了,不敢抬頭看天降帝,她用余光看到身穿鎧甲的戴六鈴,也早在殿前跪下。
“臣愿意領罪!”
碧婉卻沒有想象中那般怒氣沖天,她正慢悠悠地品著一杯茶,看到跪著的二人,慢條斯理地說:“一個小毛賊,隨他去了。但是你二人確實有過失,就以六個月的俸祿作為懲罰吧。”
這個結果完全出乎關七楠和戴六鈴的意料之外,二人逃過一劫,便齊聲喊道:“謝天降帝不降罪之恩。”
碧婉又說:“長得像承天不要緊,真正的天剎神師,只有道承天這一個。你二人不必再查這個案子了,作案的小毛賊太多,查來查去也無甚用處。想當年,亞寧王像個瘋子般屢次派人破壞本宮的盛會,不也逆轉(zhuǎn)不了大勢所趨嗎?
這些人,查出來了是死,查不出來也不見得就能活。眼下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你二人?!?p> 天降帝這一番話出來,更讓人捉摸不透。
道承天也對這“更要緊的事”頗感興趣,竟然有事情可以讓天降帝放下查案,想必是件大事。
碧婉命周圍的侍從都退下,石才人也知趣,正欲離去,被天降帝伸手拉住了。
道承天心想,依母親對自己的反感程度,自然這要緊的事也跟自己沒關系,便也準備離去,卻被母親叫住了。
“這件事,本宮謀劃了很久,近幾日終于決定全面開動。你們幾人,從今日起,便正式經(jīng)過考驗,加入此事的直接管理隊伍?!?p> 幾個人聽得一頭霧水。
天降帝從椅子上起身,拖著長長的龍袍,走到天和殿的正門,透過開著的門洞,望向天空,沉思了片刻,便又折身回來,踱著步緩緩道來。
“十幾年前,本宮為了逃離地球上的追殺,帶著幾隊地球人,從遙遠的星球乘著一搜飛船來到這個世界,我們當時降落的地方在大興山脈的最深處,在極為險峻寒冷的深山之上,有幾處平闊的土地,那里完全符合飛船降落的條件。因為極為隱蔽,我們剛到的時候,無人打擾,給了我們漸漸適應這個世界的時間?!?p> 戴六鈴和關七楠作為一起經(jīng)歷過的人,自然對天降帝所述極為熟悉,這番話不免勾起他們的回憶,兩人眼中亮出幾滴淚光來。
天降帝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少有的平靜和溫柔,仿佛每個人在提到故土的時候,都會平和許多。
“我們能逃離那個世界,全靠主人的私下幫助。盡管我被創(chuàng)造出來后,他就極為討厭我,言語上從不留情面。
但他還是故意讓我接觸到了飛船駕駛的書本,并在其他地球人類以游行的方式給他施壓,要求他把我們這些實驗品銷毀的情況下,他把光遠號大船的鑰匙裝作無意中給了我?!?p> 天降帝說到此處,似乎心底被某種東西觸動,她一向冰冷的眼睛里隱隱滲出一滴淚來。
“所以從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時候起,我就沒有感受到過任何來自土著人類社會的善意,包括主人。人心的偏見是座大山,跨越基因倫理,去談互相尊重,簡直是無稽之談?!?p> 她繼續(xù)道:“即便主人極為討厭我,可我從不恨他。是他創(chuàng)造了我,給了我第一次生的機會;而后通過引導我們逃到這個世界,給了我第二次生的機會。生就是意義,是愛是恨是喜歡是厭惡都無妨?!?p> 道承天第一次聽母親講起這樣的故事,早已驚得目瞪口呆。這一切信息對他的沖擊太大了,全部都在他的認知范圍之外,什么地球,地球人,游行,宇宙飛船,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詞語。
母親在這樣的描述中,放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被侵犯的態(tài)勢,以“我”自稱,倒讓他心底對母親生起一份理解和同情來。
他看了下旁邊的石才人,樣子比自己還傻,已經(jīng)是一幅完全呆掉的樣子。
但他現(xiàn)在還是不明白母親的來源跟今天提到的那件緊要的事有什么關系。
碧婉似是沉浸在了記憶里,沉默了一會兒后,愣了一下,走過關七楠和戴六鈴的身邊,看了一眼他們:“我們走的那一年,主人其實已經(jīng)在準備做第四批實驗品。主人的這次實驗,據(jù)我所知,也未經(jīng)過地球全球倫理與科學協(xié)會的同意。按照他的實驗計劃,第四批實驗品在我們從地球上出發(fā)后的第八年,將會成功。可根據(jù)當時地球倫理與科學協(xié)會發(fā)布的政策文件,未來二十年內(nèi)都不允許做關于人體克隆或基因編輯實驗,一旦發(fā)現(xiàn)有違規(guī)的實驗品,將一律銷毀。
所以,為了保全第四批大規(guī)模實驗品的生存權利,讓他們逃離地球人的輿論譴責和迫害,主人必定也會指引著他們離開地球,沿著我們曾經(jīng)的路線來到三界。到時候我們就有新的朋友了。我們在三界這個陌生的星球上,力量便更壯大了一些。
迎接第四批實驗品的到來,協(xié)助他們獲得在三界中生存的權利,是主人唯一托付給我的事情,我也唯有以此事來報他創(chuàng)造之恩?!?p> 關七楠問道:“這些人何時會到達三界?需要我們做什么配合?”
“上次我們在天空里走了七年,按照這個時間,他們大約會于兩年后到達三界。他們的人數(shù)規(guī)模約在五百人左右,乘坐的飛船會比光遠號更大一些。”
碧婉似乎進入了一種夢幻的狀態(tài),她雙眼望著遠處的天空,自言自語道:“希望那些實驗品,能給我們帶來更好的武器,有一天,我們不必費吹灰之力,便可將這片土地據(jù)為己有,成為這里真正的主人?!?p> 道承天心里涼了一下,本來對母親心生的那絲好感又消失了。他不明白為什么母親必須跟三界的人爭奪主人之位,難道各自相安無事不好嗎?這么大的三界,怎就容不下天空來的幾百號人?
她若好好為政,又怎會有人僅僅因為她是天外來人,而對她執(zhí)政之事心生不滿。
關七楠把碧婉從期待里拉了回來:“陛下,臣等該如何配合是好?”
“新來的大船依然會停泊在大興山脈,就在光遠號擱淺的地方,那里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了。只是那塊平闊之地已經(jīng)不夠再停下一艘比光遠號還要大的船。所以我們必須派駐大量人工繼續(xù)拓寬平地?!?p> “陛下,您不是已經(jīng)讓憨憨們留守在那里開拓平地了嗎?”
“憨憨們總共也就一百號人左右,且有一部分分給了暴風聯(lián)盟做差使,剩下不足八十個人駐守在深山里面。大興山脈橫亙綿長,里面物資豐饒,可偏偏大船擱淺的地方,是冰天雪地的險峻之處。此前物資運送過去極為艱難,他們在那種艱苦的環(huán)境里,能夠維持生存已是艱難,何談工事?!?p> 碧婉嘆了口氣,神情里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愧疚之意:“當年留他們在那里,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憨笨,又體型健壯,若是跟我們一起出來,極易引起三界人的注意,給其他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準備了十三年,不惜以各種手段搜刮錢財,就為了今日能夠開展這項工程?!?p> 道承天忽然明白了母親此前的各種貪婪之態(tài)。對于百姓的苛捐雜稅,對于百官的巧立名目,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個目的。
天降帝講完這些事,便又恢復到了平日里冰冷的帝王之態(tài),開始給這幾個人分工。
“這個工程我們暫稱為天降工程,對外嚴格保密。如果要在兩年內(nèi)完成此項工程,雪界和花界當前的儲備還是不夠。除了平日里的稅收外,我已經(jīng)命戶部在各處增加了哨點。戴六鈴,即日起,由你管轄雪界所有的明暗哨體系,加大對他們上繳銀兩的要求,若有違令者,斬了即是?!?p> “關七楠聽令。你負責繼續(xù)民間高人的搜捕和調(diào)查工作,務必在兩年內(nèi)將雪界中所有疑似神師都收歸萬人監(jiān)中。并配合兵部尚書關山口的工作指示。他將帶領步兵負責工程的安保和監(jiān)工;他手下的騎兵統(tǒng)領將與雪界軍隊匯合,選擇合適的時間對朗界開戰(zhàn)?!?p> “道承天”,天降帝的語氣,比往常和氣了些。
“這個世界上,有兩個天剎神師,你負責把另一個給找出來,殺掉也好,收歸也好,總而言之,我不希望在以后任何的場合,看到除你之外的天剎神師。”天降帝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
道承天打了一個哆嗦,害怕地點點頭。兩個天剎神師?難道除了道一木,這世間還有另一個天剎神師?為何母親會知道呢。
他從昨日的膽戰(zhàn)心驚到今日的信息轟炸,整個人已經(jīng)無力應對,只想趕緊靜一靜,想方設法找到道一木,把今日所見所聞一吐為快,尋求后續(xù)的對策。
本來了解到母親的身世之謎之后,他對之前母親的行為有了一些理解,對她性格里的冷漠兇殘開始以一種“受害者”的視角去審視。
可天降帝最終的目的,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母親骨子里不會相信三界人愿意接受外來星球的人。地球上被驅(qū)逐的經(jīng)歷,讓她把對地球土著人的恨意轉(zhuǎn)嫁到了三界人身上。她羨慕和嫉妒那些生來有自己專屬土地又被接納的人,她只有把這塊土地通過暴力的方式變成自己的,才能獲得內(nèi)心的寧靜。
石才人還沉浸在驚懼之中。
天降帝看著驚恐中的愛人,眼神里都是安撫之意:“今后迎回了地球上的朋友,完成了統(tǒng)一三界的任務,我便把所有男寵都遣散,只與你做一對尋常的夫妻?!?p> 石才人此時還處在困擾中,哪里能體會到這段話里無限的柔情蜜意,只是惶恐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深的眼窩里,更顯出迷惘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