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道承天在兩位侍從的陪同下,忐忑不安地去往冠華宮給母親請安。
從他離開母親獨自在太子院居住以來,每日都要在天亮?xí)r起床,給天降帝行此禮節(jié)。
這是他一天之中最為煎熬的時刻。
同樣讓他煎熬的事,是眾人對他的稱呼和期待。
從他記事時起,凡是母親舉辦重大的活動,必然會讓他盛裝出席,待遇遠高于母親所生的其他皇子。眾人都叫他道承天天剎神師,他一直以為這是生為皇子的一種頭銜,直到后來,才逐漸從侍衛(wèi)那里聽說這個稱號的意義。
他剛知道天剎神師是什么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一個人生來不同于眾人,意味著有更多的選擇權(quán)。
可是漸漸他發(fā)現(xiàn),這種期待讓他壓力巨大。
民間流傳著關(guān)于天剎神師的傳說。
侍從們說,他們聽說神師自打出生就帶著對于另一個世界的記憶,還說他們聽說有人親眼看到天剎神師的球形藍洞,還說天剎神師一歲時,就有神秘的黑袍人給他們發(fā)放書籍,并教授武功,到他們九歲時,黑袍人會發(fā)給他們各種各樣的武器。
他沒有記憶中的世界,他也不記得一歲時候的事情。
他見到黑袍人的時候,已經(jīng)五歲了。
五歲之前,母親總是充滿期待地問他有沒有黑袍人出現(xiàn),他每次只能給母親一個失望的回答。于是有人出謀劃策說,聽說黑袍人只在神師們一個人的時候出現(xiàn)。
于是,他便在母親的安排下搬離了冠華宮,自己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天剎神師殿,據(jù)說這是原來幽天剎居住的地方。所有的侍從,只有在照顧他一日三餐和起床就寢的時候才出現(xiàn)。
就連內(nèi)殿負責安保的侍衛(wèi)也全部被撤掉了。
年僅四五歲的他,在這種空曠里,有一種巨大的恐懼和悲傷??墒撬奁臅r候,沒有人安慰他,他們只會投來異樣的眼光。
有一天他邊嚎啕大哭,邊往殿外走去,聽到了兩個女侍從的話:“他到底是不是天剎神師啊,怎么這么大了還哭呢?”
“誰知道呢,民間有傳說,說道承天根本就不是神師……”
“啊,這話你從誰那兒聽說的,可不敢亂講,天降帝要是聽到了,我們都得掉腦袋?!?p> “就是因為怕天降帝,所以沒人敢在她面前提。你想想啊,神師都是一歲就開始學(xué)武功了,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來教他。”
道承天心想,這些人也許以為我在哭泣的時候就是個聾子,他唯一反擊的方式便是走出門去,看著這兩個人,嚇唬他們:“你們剛剛說的,我都聽到了?!?p> “奴婢該死,不該亂說話,請?zhí)靹x神師饒命。”兩個侍從大驚失色,急忙跪下來求情。
“以后我要是再聽到你們說我的壞話,我就去告訴天降帝。”
“奴婢們知道了,奴婢要是再敢胡言亂語,就請?zhí)靹x神師割去奴婢們的舌頭?!?p> 道承天出了氣,便滿意地往殿內(nèi)走去。
在他進入天剎神師主殿的時候,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一個人影。
聽聞他進來,影子轉(zhuǎn)過身來,是一個穿著黑色袍子,連眼睛都用黑網(wǎng)布遮著的人。
“我可等到你了!”道承天激動地喊著,跑過去緊緊抱住黑袍人的腿。
黑袍人對他很慈祥:“不許調(diào)皮,來,我來給你布置任務(wù)?!?p> 那天黑袍人給了他天剎神師要學(xué)習(xí)的書籍,一共十本。
可是后來當他翻開那些書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法看懂。
每次黑袍人出現(xiàn),他便訴說自己的苦惱,黑袍人也只能嘆息說:“那你可能真的不是做天剎神師的料啊?!?p> 黑袍人也沒有完全放棄他,偶爾會來教他一些武功,這也是三年之中,他唯一學(xué)會的東西。
可母親每天都會在他請安的時候,問他學(xué)習(xí)的進度。
他不敢跟人講自己的愚鈍,只好編造謊言應(yīng)付。
每當侍從們帶著崇拜的目光,帶著諂媚的意思請求他展現(xiàn)一番高超的技能時,他便找個借口,說天剎神師要有謙虛之德,不可失態(tài)。
這一日日的忐忑,已經(jīng)將這個可憐的小少年折磨得整日憂心忡忡,脾氣暴躁如雷。
他經(jīng)常做一個類似的夢,夢中一個女孩子對他說:你搶了我的位子,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天剎神師。女孩的臉始終模糊不清。
他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天剎神師的身份,于是當黑袍大人再一次到來的時候,他便直接問了心里的困惑:“師父,我真的是神師嗎?可是為什么我沒有傳說中那么神奇呢?”
黑袍人似乎有所觸動,沉默良久,很溫柔地告訴他:“神師重在學(xué)習(xí)和修煉,你練好了,就可以當神師。”
“可是我練不好?!钡莱刑炜鄲灥卣f。
“我問你,如果你不是神師,你會怎么辦?”黑袍人問。
“啊,如果我不是,我母親可能會對我失望至極,他就會發(fā)現(xiàn)我以前對她撒了謊,可能會再也不愛我?!?p> “如果僅僅是失去了你母親的愛,那倒沒什么。你母親的愛,總共也沒多少?!焙谂廴怂坪鯇μ旖档鄄惶珴M意。
“您了解我的母親?”道承天問。
黑袍人沒有回答,轉(zhuǎn)了話題:“既然你母親希望你是天剎神師,那你就繼續(xù)做個天剎神師吧?!?p> 道承天想繼續(xù)問他話的時候,早已經(jīng)看不見他的蹤影。
他心里有一些惶恐,黑袍人根本沒給他明確的答復(fù)。
他對自己的身份,再次充滿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