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清涼山已經(jīng)有四個月的時間了。
這已是雪界的春季之末,清涼山的夏季之初。
一木在冷月和一川的陪伴和照顧下,已經(jīng)習慣了光明頂?shù)拇箫L、云海、日出,和山間的鳥鳴蟲叫、溪水潺潺。
冷月用竹木給她做了一個小床,怕下雨時偶有積水會弄濕床鋪,這個床做得比她小小的身子要高一些。她平時下床的時候,先是趴在床上,把雙腿懸在空中,然后輕輕跳下去,滾落在冷月給她鋪好的枯草蒲團上,然后她就爬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偶爾試著站起來,卻總是失敗。這一天,她像往常那樣,先是懸空雙腿,然后無所顧忌地往床下跳,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直直地立在蒲團上,竟然沒有倒下時,覺得不可思議。而后,她試著往前邁了一小步,有些搖搖晃晃的,但她的腿沒有軟下來,順利地落在了地上,她又邁出另一只腳,又落下了。
一木開心地幾乎叫了起來,她會走路了。
她終于可以走出這個身體的牢籠了。
這時冷月帶著道一川去光明頂下面種菜尚未回來,她滿心的歡心不知道跟誰述說,只是像個普通的嬰兒那樣開心地拍起手來,她覺得這個動作很傻,但是這個動作就像是她這個年齡段身體的標配一樣,不受她的主觀意志控制,自己蹦跶了出來。
正當她準備用六親不認的步伐走著去探索天臺上的風光時,卻聽到后面?zhèn)鱽硪粋€陌生的聲音:“恭喜你,漫天剎神師!”聲音里帶著中年男人的豪爽。
一木心里一驚,誰會出現(xiàn)在這個遠離人世的地方。除了冷月和一川,她兩個月內(nèi)沒有見過任何其他人,花榮姑姑上次回雪都之后,也一直沒有再回來。
她緩慢地用新學的走路技能,轉(zhuǎn)過身來,借著洞口照進來的光,看到對方穿著一身黑袍,這個黑袍不同于巫師的袍子。整件黑袍只有眼睛的地方有兩個薄一點的洞,洞上還有一層黑色網(wǎng)狀的布料。
這樣一來,除了能看出身材高大,一木對這個人的樣貌神態(tài)無法作出任何判斷。
她這時已經(jīng)能說完整的話,便奶聲奶氣地問:“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黑袍大人從自己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大疊線裝的書本,摞在了一木的竹床旁邊。
“我是神師盟主。哈哈哈,我一出現(xiàn),你的好日子就結束了,你得開學了!你看看,這都是你最近八年要學習的教材?!?p> 一木看著堆得比她身高還高的書本,忍不住委屈地說:“媽呀,怎么這么多。我還是個寶寶??!”
神師盟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從包裹里拿出一疊書本,堆在了原來的書本旁邊。
“忘了忘了,剛剛那是自然科學書,這些是社會科學書?!?p> 雖然一木一定會去執(zhí)行學習的命令,畢竟她現(xiàn)在有天命之人的包袱,又帶著國仇家恨,對于學習和成長,早是期盼已久??蓪τ谛菹⒘撕荛L時間的她,這從天而降的任務還是讓她習慣地嘟了嘟嘴:“要一個寶寶讀這么多書,會不會影響我的身體發(fā)育?!?p> 神師盟主又拍了一下腦袋:“哎呀,我又忘了?!?p> 說完他從包裹里又拿了幾本書出來,堆在其他書旁。
“這些是武術課本,也要在八年內(nèi)學會哦!”
一木已經(jīng)不再敢表達不滿了,她生怕自己再抗議,神師盟主又會從他的包裹里變出新的書來。
于是她一反常態(tài),開心地沖向這些書堆:“可以讀書嘍,可以讀書嘍,要長知識嘍,變成文化人嘍!”
神師盟主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戲,又被她稚嫩且小大人的樣子逗樂了:“行了行了,真的沒有別的書了?!?p> 一木看著這么一堆書,提了個疑問:“誰教我學習呢?”
“教材自己學,武功我會不定時來教你?!鄙駧熋酥髡f。
“什么,還要自學?我還是個寶……”
話沒說完,就被神師盟主打斷了:“打住,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接下來八年,我會不定期來抽查,你自己定好計劃,有不懂的問題,先積累下來,下次我來的時候,可以一起問我。”
“那我要是八年內(nèi)學不完呢?”
“那你仍然是天剎神師,只不過這個頭銜就僅僅是個名號了,是個名不副實的天剎神師。就像一個穿了制服的警察,根本不會用手槍一樣。”
“還有一點你千萬要注意,這些教材都是做過特別設計的,只有你能看到里面的文字?!?p> “天吶,所有的神師都要學習這么多課程嗎?”
“天剎神師和神師的區(qū)別在于,天剎神師擁有天賜的更強的學習能力,要把這些課程在八年內(nèi)全部學習完成,在理論和實踐上都達到精通,而普通的神師只需要學習其中的一半?!?p> “那我可以收徒弟嗎?”
“哈哈哈,你還是個小屁孩,口氣倒不小。收徒弟自然可以收,不過要看對方的學習能力了,這些神師課程,很多是建立在你們已有的基礎知識體系上的。正如你知道的,所有神師在出生的時候,都自帶了地球上十二年義務教育和四年通識教育可以達到的最優(yōu)秀的結果。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基礎?!?p> “那八年學成之后呢?我就可以出山了嗎?”
“這是你最后一個問題。八年之后,如果通過我的考核,會有更深奧的課程等著你,哈哈哈!”道一木覺得神師盟主的笑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啊,那我要是……”
道一木還想繼續(xù)問,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黑袍大人已經(jīng)不見了。
“神出鬼沒啊,真嚇人?!币荒竞鋈痪拖肫鹆松蠈W時,班主任那張突然出現(xiàn)在窗外的臉。
她看了下幾摞比自己還高的書堆,一口氣都推倒在地上,這樣便可以方便地瀏覽未來八年要學習的課程名稱了。
道一木一本本拿開,這才發(fā)現(xiàn)跟自己想象中有很大的差別。
不是什么語文、數(shù)學、英語、歷史等書籍,而是一些看著稀奇古怪又有趣的課程,像什么《氣象學》、《氣功學》、《輕功》、《魔術》、《易容術》、《狼術》、《高空五十米》、《飛行的秘密》、《藥物學》、《毒理分析》、《獸語通》,這些看名字就知道是講什么。還有一些成語命名的課程,看名稱需要猜測一下才知道要學什么,像《探囊取物》、《溜之大吉》、《風生水起》、《出生入死》、《雁過無痕》、《庖丁解?!贰ⅰ蹲掷镄虚g》、《鳥語花香》、《千軍萬馬》、《滿漢全席》等課程。成語課程里還夾雜著一本四字命名的教材叫《讓子彈飛》,她覺得有些好奇,就打開看了看,竟然是介紹槍支器械的知識和使用方法。
另外就是一些名字比較長的書籍,像什么《神師的自我修養(yǎng)》,《不想練功的后果是什么》、《睡懶覺的神師下輩子是一頭豬》、《神師交友秘籍》、《不要吃蝙蝠》、《行走的指南針》等等,這一類書又薄又多,像是自己在地球時代接觸的各類碎片信息。
一木深刻懷疑這類書到底是不是要學習的教材,于是翻開了一本讓她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睡懶覺的神師下輩子是一頭豬》,誰料到一打開封面,里面就一頁紙,紙中間寫著一行大字:“這其實是個鬧鐘。”
“我去,這也算教材?那要是所有書的內(nèi)容都這么簡單又無聊,那我就放心了?!?p> 結果是她想多了,只有這一本書是惡搞的娛樂內(nèi)容之外,其他書本都是很嚴肅的科學。連《不想練功的后果是什么》這種名字不正經(jīng)的書,里面的內(nèi)容都是講很嚴肅的心理疏導知識。
一木數(shù)了下,除開那本不正經(jīng)的“鬧鐘”,八年內(nèi)她要學完三十六門課程,每門課程平均只有兩個多月的學習時間,而且這些課程基本上都是應用型科學,她要在理論知識學習之外,完成足夠的實踐訓練才行。
一想到這些,她就覺得任務艱巨,原來做一個天剎神師這么難啊,她懷疑依自己的腦子是不是能駕馭得了這些知識和技能。
中午的時候,一川和冷月回來了,一進居住的洞里,看著她小小竹床旁邊滿地的書籍,有些驚訝。
一木站起來,搖搖擺擺走給他倆看。
一川興奮地大叫:“看,妹妹會走路了?!?p> 冷月也開心地過來抱住一木,然后欣喜地看向那幾疊書,滿眼疑問。
一木裝作不開心又委屈地噘噘嘴:“今天有個黑袍大人來過了,他給了我這些書,要我在八年內(nèi)學習完成?!?p> 一川早已經(jīng)趴在那些書本之上,一本本翻著:“怎么只有幾本有字呀?”
“哎呀,妹妹,你好可憐,這些書都這么厚,我看你要累得不長個兒了。”
雖然一木心里比他大十來歲,可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愿意借著嬰兒的軀殼,跟一川打嘴仗:“哥哥真是烏鴉嘴,不許胡說?!?p> 一川跑過來,捧著她的臉:“哎,真得太神奇了,他們都說你這個小小人兒里面有一個小老太太的靈魂。”
一木用稚嫩的小手,嬉鬧著推了一把道一川:“我才不是老太太,我今年也就十八歲?!?p> 冷月沒管他二人,在放了很久沒動過的行李中找了半天,也拿出了一疊書籍。
道一木心想:“不會吧,這個也是要我學習的書籍嗎?我的天吶,救救我!”
冷月把道一川叫到身邊,把書放到他在洞里劃出的“地盤”上。
“吶,這幾個月忙,一直沒有恢復你的學習。從今天開始,你們倆一起學。這一疊書籍是你的教材,我來給你當師父。”
道一川一臉的不樂意:“哎呀,我又不是神師,我要學這么多東西干嘛,將來建國復仇,全靠妹妹,我給她打下手就行。”
道一川對讀書確實有些抗拒,但他這番話也帶著幾分玩笑之意,卻沒料到冷月臉色一下子變了,一汪眼淚從她的眼眶里流出來。
自從來到清涼山,是花榮和冷月一手給他們安排了這里的生活。洞里本來潮濕陰冷,冷月和花榮便每日在洞里熏上艾草,減少濕冷之氣;怕兩個孩子吃不好,她倆在凌云石附近種了很多菜,冷月甚至冒著被通緝的風險去山下的農(nóng)戶家里尋找種子。花榮走之后,便只剩冷月照顧他們倆。
一木經(jīng)??粗湓旅β档纳碛案袊@,她也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花季少女,比自己在地球上記憶中的年齡還要小幾歲??山K日卻要在這遠離人間煙火的地方,埋頭于耕田縫衣,照顧兩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
可冷月從未抱怨過,總在夜風肆虐的夜晚,或者傾盆大雨降臨光明頂?shù)臅r候,給他們鼓勵和安慰。
一木心想,冷月一定得到過很多很多的愛,所以才可以毫無緣由地去愛別人。她也曾在心底里跟自己說過很多次,若有一天她長大了,做了一名真正的天剎神師,她要保護的第一個人,便是冷月。
此時看到她落淚,兩人自然是十分難過。一川自責地對自己說:“我錯了,冷月姐姐,你別難過了,我這就好好讀書。而且,我以后也不會偷懶?!?p> 冷月抹抹淚,努力想笑出來,可還是哭得更兇了。
一木覺得她真的是太委屈了,便去拉著一川的手,牽著他走到冷月面前,讓冷月坐在草墊上,他倆一人抱冷月一只胳膊,偎依著她,就這樣靜靜地,等著她哭完。
過了良久,冷月的抽泣終于停下了。
一木抬起頭來,眨巴著眼睛看著她,用小手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一川遞過來一張干凈的帕子。
“對不起,我有點想哥哥了。”冷月邊擦淚邊說。
“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留在這里照顧自己和一木,你可以回去看哥哥?!钡酪淮ㄕf。
冷月聽了有些欣慰,搖了搖頭,望著洞口外照進來的光亮說:“我可是被通緝的人,普天之下,能到哪里?我在乎的不是短暫的相聚和分離,而是我們長遠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能跟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沒有追殺,不被打擾?!?p> “這也是我的想法?!币淮ㄕf。
冷月看著他倆,強調(diào)說:“我不希望你們是因為我的開心或難過而去學習,也不希望你們是因為我一個人的小愿望而去努力,那不是我的本意。”
“冷月姐姐,我所有的動力,都只是因為我是一個天剎神師?!钡酪荒揪o緊地握住冷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