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見聞(二)

　　“走私？你是說混成邊民夾帶些私貨去越境倒賣，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金蟬脫殼？”陸銀雪問。

　　“我的夫人就是聰明，一點就透！”耶律休哥夸贊道。

　　“行啦，你就別老王賣瓜，自賣自夸了！”休哥夸得出口，陸銀雪可是聽不進耳了：“可是遜寧，我們怎么知道哪里有走私的鬼市呢？”

　　“把“們”字去掉，我好歹是南京留守，政務(wù)、軍機一把抓，幽云一帶有我不知道的大事小情嗎？”耶律休哥驕傲地說。

　　“啊？你是南京留守，竟然對鬼市放縱不糾？”

　　 “當(dāng)然了，無論是我契丹百姓，還是宋國的邊民都飽受戰(zhàn)火涂炭，他們倒賣點糧食米面，不過是為了糊口，我計較這些干什么。但也不能說是縱容，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是誰膽敢交易書籍，一概嚴(yán)懲，絕不姑息！”說完，休哥五指緊握硬拳，正如他維護書禁政策的決心一樣堅定。

　　“遜寧，你真仁慈！”

　　陸銀雪打心眼里敬佩休哥，難怪明代文史大家王世貞說“羊叔子世所謂仁人也，耶律休哥之填燕、勝叔子遠(yuǎn)。休哥擁數(shù)十萬之眾，而宋之諸將無一能角材者。顧獨曰保境息民而已。使其下皆化之?！?p>　　休哥之仁足以愧中國之嗜殺者！

　　耶律休哥呵呵一笑道：“難得你見過為夫殺人如麻的樣子還能這樣稱贊我！”

　　“你殺的都是敵人，從來不濫殺無辜?！?p>　　“我并不想殺人，只是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我若對敵軍手軟，那就是對主上、對契丹不忠，可生命寶貴、平民無罪，我豈能不心慈、不體上天好生之德？”

　　“遜寧，你的名字一定會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萬年照汗青的！”

　　“呵，為夫?qū)Ψ蛉说脑u價只是實話實說，可我看夫人夸起為夫來，那溢美之詞滔滔不絕，才是口若懸河、舌燦蓮花呢！”

　　“遜寧，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呢？”

　　“你這么心急想見那兩個男人嗎？”耶律休哥醋意大發(fā)，不樂意地問道。

　　陸銀雪看著他吃醋的樣子頓覺可愛，噗嗤一聲笑了，駕著馬更近休哥一步道：“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對你懷有二心，吃著碗里、看著鍋里似的！既然決定去了可不得提前做好準(zhǔn)備嘛，定下日子我也好收拾行李去?！?p>　　休哥上下打量著她道：“你們到底什么關(guān)系，總角之交？青梅竹馬？還是，指腹為婚？”

　　“哈哈，遜寧你的想象力真豐富，還指腹為婚，拜托，我父親怎么會把我一個人指給他們兩個啊！不對，是你的想象力太狹隘，滿腦子男女之情！我們就不能是同門師兄妹嘛！”

　　“哦？學(xué)的什么？拜師何人？”

　　“學(xué)的……”陸銀雪本想說作畫，可想想，萬一真遇到蔣其淵他們，休哥試探其畫技，那不就露餡了嗎？于是到嘴邊的話又吞了進去，換了套說詞：“金石和訓(xùn)詁！我們都是孔沖遠(yuǎn)公穎達(dá)的后世門生……喂，遜寧，你怎么跟查驗戶籍的官吏似的對我盤問開了！”

　　這是耶律休哥第一次對她尋根究底，曾經(jīng)從不打探她的秘密是因為愛，而今破例，還是因為愛。

　　“好，好，夫人息怒，是為夫錯了！我不該懷疑夫人的。為了給夫人消消氣，我們五天之后便出發(fā)，我十幾歲的時候只到過莫州北郭，不曾進城，只是曾聽太后說起，其父魏王曾說莫州城里的燒鵝風(fēng)味獨特、美味異常，穆宗皇帝就是吃了莫州的鵝后才對鵝肉情有獨鐘的！”

　　“所以就有了應(yīng)歷十五年三月，虞人沙剌迭偵鵝失期，加炮烙、鐵梳之刑嗎？”

　　“這事你怎么知道，唉，穆宗雖輕徭薄賦，可對下人太殘暴了，死于近侍之手也并非難以預(yù)料，這本不是我一個當(dāng)臣子的該議論的?！?p>　　“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遜寧我們回去吧，孩子們也睡得差不多該叫醒他們了，要不然晚上又不睡覺了！我那兩個朋友人很好，我相信，他們也會成為你的朋友的！”

　　“夫人的眼光我信得過，你能結(jié)交的絕非等閑之輩，不是江湖豪杰，也是鴻儒大家?！?p>　　 “夫君謬贊了！我那些朋友都跟我一樣是劃粥割齏的窮書生，全靠夫君提攜帶我見世面呢！”陸銀雪邊說邊松開韁繩，向休哥行了個抱拳禮。

　　“劃粥割齏？是什么意思？”耶律休哥不解地問道：“雪兒你精通漢學(xué)，說的好些話為夫都聽不懂。認(rèn)識你之前我還自詡博學(xué)、沾沾自喜，認(rèn)識你之后我都謙虛低調(diào)得很呢！”

　　被休哥這么一問，陸銀雪才突然想起來，這個典故的創(chuàng)始人范仲淹此時還沒出生呢！她只好將錯就錯，把賣慘進行到底。

　　“夫君有所不知，妾有求學(xué)往事不忍回首，余幼年家貧，常食不果腹，日作粥一器，分四塊，早暮取二塊，斷虀數(shù)莖，入少鹽以啗之，如是者三年！”說完，陸銀雪聲淚俱下，更加嬌媚柔弱、楚楚惹人憐，聽得耶律休哥的心都碎了，萬千復(fù)雜情感難以言表，最終匯成一句簡單的“雪兒……你受苦了……”。

　　當(dāng)天晚上，休哥命庖廚準(zhǔn)備了一大桌美味珍饈，清燉羊肉、烤羊腿、雞汁莜面卷、蜜曬山杏、蜜漬香桃、山楂茯苓餅、黑棗桂花糕、凍紅李、涼醍醐……從主菜到零食，全是陸銀雪愛吃的，甚至還有冰荔枝！若不是怕犯了僭越的大罪，休哥定會將肥美香軟的貔貍捉來討夫人歡心。

　　陸銀雪看著這都快擺不下的盤盤碟碟，感動得一塌糊涂，竟鼻子一酸，趴在休哥的懷里泣不成聲。他們相擁、相吻、相纏綿，熱了血液、冷了佳肴，在搖曳的燈火下酣暢淋漓，眼中只有彼此，彼此即是天地……

　　五日之后，休哥秘密離開幽州，攜陸銀雪一同前往莫州，短短四天的所見所聞，竟成了值得他在彌留之際也要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去回首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