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元年,高洋當(dāng)著群臣的面,下令將不滿十歲的小孝瓘改名為單字肅,外臣眾僚不明就里,紛紛議論。這個事,我當(dāng)年在西嶺大學(xué)的圖書館里翻看《北史》的時候也揣測過個中緣由,高澄沒來得及給幼子取名就遇刺身亡,那么高洋為之取名為紹信,和他的兒子一起排紹字輩還說得過去,可為什么不給最受疼愛“可憐只有此一個”的高延宗改名為紹宗,卻偏偏看上了爹不疼又沒娘愛的小孝瓘呢?而且還改成了個單字名,顯得十分突兀?,F(xiàn)在這個疑惑終于被高紹義解答了。
俗話說得好:“王八好當(dāng)氣難生”,尋常百姓尚如此,以天下為私的皇帝更不例外,高洋早就對小孝瓘這個眼中釘、心間刺起了殺心,欲除之而后快了,可是他又深覺愧對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李祖娥。別看高洋瘋瘋癲癲的又殘忍嗜殺、辣手摧花,目無尊長連岳母和親媽都敢打,可面對自己的美貌嬌妻一向禮遇有加,從不耍橫犯渾。沒有保護(hù)好自己的妻子使她受到自己親大哥的玷污還誕下了孽種,是自己怯弱無能,可畢竟那孩子也是妻子身上掉下來的肉,若是執(zhí)意將之處死,不知心軟性慈、多愁善感的祖娥會怎樣傷心!
思來想去,高洋決定換種方式出這口惡氣,要讓他“社會性死亡”,改了名后,這世界上就少了個亂倫孽種高孝瓘、多了個賢侄高肅??蔀槭裁唇忻C呢,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就連高紹義也不太清楚真相,他道聽途說得到的版本是高洋希望小孝瓘能謙嚴(yán)恭肅,不要學(xué)其父輕浮浪蕩。那時候高紹義還太小,記不清也看不懂發(fā)生的細(xì)節(jié),只記得蘭陵王叫孝瓘的時候雖然和他們住在同一處宅子里只是隔著一堵墻,卻從來沒有見過面,但是自從四堂兄改名為肅以后,他還能偶爾到自己的院子里來陪自己玩玩雙陸、下下圍棋。
我聽完高紹義的話,嘆惋良久,高長恭的身世如此坎坷,難怪他雖顏貌俊美,可從史官的春秋筆法中仍被后人窺探到比我們丑陋之人還要自卑,這來自嬸母的一半美儀麗容帶給他的不是自信張揚、光彩耀人甚至持靚行兇,而是孤立、疏遠(yuǎn)和冷落。這么看來還是他那個胖得“從前看像仰面朝天,自后看似俯伏在地”的五弟高延宗要幸運又幸福得多,能騎在皇帝的肚子上,甚至向皇帝的肚臍里撒尿的,中華上下五千年僅此一人!得知著名帥哥蘭陵王的悲慘遭遇,我都對自己的容貌重新拾起久違的自信了,起碼我丑得光明正大、丑得心安理得。
扯完了蘭陵王,我們倆又聊了很多關(guān)于北齊的秘史軼事,漸漸地,酒勁兒都上來了,便開始聊起了男人聚在一起最常談?wù)摰脑掝}——女人,好像飲酒至醉的人都難逃“從風(fēng)流到下流”的定式。我向他打聽北齊那些大名鼎鼎的紅粉佳人孰人最美,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他的嫡母李祖娥,他笑瞇瞇地描述起嫡母的容貌舉止,絲毫沒有個王爺應(yīng)有的端莊,也沒個兒子應(yīng)具的敬重,看那范兒倒像個久經(jīng)風(fēng)月場所的浪蕩公子,我心想高歡的好色基因?qū)嵲趶姶?,隔代遺傳都不減分毫,竟然對著嫡母想入非非!這高家的鮮卑化程度也真深,不但精通鮮卑語能籠絡(luò)六鎮(zhèn)胡人心,而且把鮮卑人的收繼婚制也“為我所用”了。
“音溫婉而清若玨,面白皙而亮若瓷,口似櫻桃一點,目似秋水兩潭”,他還口無遮攔說了好些少兒不宜的香詞艷語,聽得我既不好意思,可又忍不住地在腦海中幻想著絕代佳人,果然能配得史官“德容甚美”四個字的絕非庸脂俗粉??上П桓呒彝竿傅娜值芤积R看上了,大伯子和小叔子輪番送上的孽戀與虐戀,實在讓人消受不起!
我們又聊了馮翊公主、鄭大車、元玉儀、李昌儀還有馮小憐,他還跟我說薛嬪不但人長得好看,腿骨做成的琵琶彈出來的音也妙極了,可我卻覺得陰森森的,聽得我大半夜的在這荒山之中脊背直發(fā)涼。
“打??!小生不通音律,范陽王您還是說點別的吧!”
“那你何不說說你的事,我們禮尚往來?!?p> 咦?我一下子疑惑了,他怎么聽得懂我情急之下說的普通話?還是鬼神自帶的本領(lǐng)否則聽不懂后人的祭奠?可再一想,我的殷商先祖隔著三千多年都能和我交流,北齊的亡魂能跟我聊天也就不足為怪了。
“唉,范陽王見諒,我并非吝惜不言,只是我乃區(qū)區(qū)一介草民,實在沒什么往事值得拿來獻(xiàn)丑?!蔽一卮鸬馈?p> 左思右想,確實如此,我是跟他說正值青春年華,高緯可以花天酒地顛倒黑白,而我一個小鎮(zhèn)做題家卻在披星戴月地筆不輟耕、手不釋卷?還是說他的堂兄高孝珩可以養(yǎng)著可愛機靈又通人性的波斯狗,而生在底層百姓家的我小時候連自己都挨過餓,更別提養(yǎng)寵物了。
我啞口難言,但對面的高紹義終究非人,神鬼如電,如何瞞得?再說了,萬一我“光吃不吐”把他惹惱了,我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場,那還不如掏心掏肺、實話實說。我苦笑著道:“其實,范陽王和蔣某都不是這世上的人,王屬于過去,而我來自未來。”
“哦?說來聽聽,我甚是好奇!其淵可知,本王自大象二年于蜀地辭世,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未曾與人說過話了!”高紹義笑著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再悶著就是不識抬舉了,于是我便把未來的朝代更替和我上學(xué)時候得過的獎勵、受到的表揚、寫過的檢查、挨過的批評一股腦兒地全都講給他聽,嘮到最后我都又困又累,舌頭也總捋不直、口齒不清晰,聲音也越來越小……
不胡亂做夢的睡眠就是香甜質(zhì)量高,直到晌午的太陽將我的臉曬得滾燙,我才醒了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一座大大的、青草郁郁的封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