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風伯雨師、雷公電母終于體了一回天帝的好生之德,總算賞臉放晴了,要不然我可就要死在這膿腳上了!可我猶豫不決,真要剜除腐肉,想想那刻骨銘心的痛,還是有點下不去手!于是,我想讓柳一葦來操刀“刮骨療毒”,便把石刀又遞給他,他卻伸雙手表示反對,一口回絕。我還是躊躇不定,眼看那遠處的天色有些發(fā)黑,準是醞釀著一場新的暴風雨,算了,還是狠下心來學一學明朝大忠臣、鐵漢楊繼盛吧!
劉玉娘怕我咬到舌頭,特意把一塊兒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破布到河里反復清洗,還摘了一大把香氣撲鼻的桂花舂爛后涂抹到布上,生怕我心存疑慮不肯拿它塞嘴。
縱然他倆都為我加油鼓勁兒,我還是遲遲不肯下刀,直到一些惡心的蒼蠅嗅到我腳上的腐臭味飛過來時,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刀插得深可見骨,豆大的汗珠立刻冒了出來,緊咬破布的兩頰亦不住地打顫。柳一葦實在看不下去了捂著眼扭頭便走,劉玉娘替我擦去冷汗,看著這血肉模糊的慘狀也不禁面露難色。
雙手都沾滿膿血,我把布吐到一旁,大喘著對她說:“等下你幫我再拿布堵上嘴就先跟一葦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順便找點吃的,不到半個時辰我就好了,等我稍微把這里清理干凈,那時候你們再來也不遲?!?p> 劉玉娘有些擔心我,但也實在惡心這惡臭的喋血場景,尤其是嗡嗡亂飛的蒼蠅轟也轟不走惹人心煩,最終點點頭,幫我塞好布后一邊喊著“柳大哥,等等我”一邊追趕快沒了蹤影的柳一葦去了。
我一個人孤單地坐在山間的石頭上,四周除了蒼蠅的喧鬧聲外靜得可怕,飛禽走獸都被災民們捕捉殆盡了,沒有一點生機。若說悄無聲息的話也不完全正確,只是這瀑布飛瀉的洪聲令人提心吊膽、憂心忡忡,同光三年的水實在太多了!
“凄神寒骨,悄愴幽邃”這八個字我體會至深!我含著眼淚為自己做個簡單的“外科手術(shù)”,終于清理完全部的腐肉和寄生蟲后,我躺在石頭上,如釋重負,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像兩道無聲的溪流,不僅因為鉆心的余痛陣陣,更因為離索孤獨。在飛瀑的巨大聲響下,我的放生痛哭完全被湮沒其中,萬一柳一葦他們突然歸來,也幫我保住了面子。
曬著久違的太陽,我漸漸地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晚上睡覺時候的“百家被”,原來劉玉娘和柳一葦早就回來了,只是見我勞頓多日難得睡得這么香就沒叫醒我。我才坐起來就聞到了烤肉的香氣,似乎還夾雜了一股烤糊了的焦味,這是柳一葦?shù)呐腼冏雠桑?p> “蔣其淵,你醒了就趕緊過來,趁熱吃!”柳一葦大喊道。左右這深山老林里沒人,要是在鎮(zhèn)甸村落里,都要在袖子里連比帶劃跟倒賣古董似的,這么喊的話,恐怕這食物不知道會進什么人的肚里去了呢!
我一瘸一拐地踱到他們的火堆前,劉玉娘忙問候道:“蔣大哥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就是不小心多削掉一塊肉,這腳好了以后恐怕也算畸形了。”我輕松地說道,反正我一個男的又不用穿高跟鞋或者小涼拖來露著腳,畸形與否也不重要,還是保命要緊。
“哎呀,老柳你今天運氣不錯嘛,還打到野味了!”
“那是,就拿你不要的那個生銹的箭鏃當飛鏢,我倆剛下山?jīng)]多久正好看見一個野兔那兒跑呢,我一個石頭過去,嘿,沒打中!氣得我又來一發(fā),這次力道比第一回還狠還大,再加上是鐵物,這小兔崽子就在草窠前斃命了。還有,不許叫我老劉,叫我小柳!都被你咒老了!”柳一葦美滋滋地說道,描述得極具畫面感,我都能腦補出一場狩獵“大戲”了。
烤得差不多了,柳一葦開始撕肉了?!昂牵€挺燙,”柳一葦趕緊吹了吹手,都有點紅了:“來,這兔子的后腿肉多給你吃,補補你的腳。”他吹了吹后遞給了我。
“現(xiàn)在差不多了,不那么燙手了?!?p> 我接過熱乎乎的腥氣的兔肉,笑著對他說:“那這個前腿給你吧,補補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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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長痛不如短痛,吃得一時苦中苦,方為健康額。沒過幾天我又健步如飛了,雖然腳上還結(jié)了好幾塊又大又硬的血痂。歷盡千辛萬苦我們終于抵達了太原,陪都也是都,又是沙陀李家的龍興之地,可比潞州強多了。我們才在寺院的粥舍沒吃兩天,好巧不巧,正趕上莊宗李存勖西征前蜀的第二輪招兵,柳一葦故技重施,又偷了個香客的錢賄賂了招兵的上官,替我們偽造了身份文牒,就這樣,我們光榮地從軍入伍了。柳一葦因拳腳功夫出彩,剛一進部隊就被安排擔任伍長一職,管著我和其他三個步卒,就連玉娘也謀到了炊事員的差事。
我們仨都非常高興,至少有飯吃、有衣穿,不用再靠雞鳴狗盜的技倆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了。尤其威武城傳來了天大的好消息,郭崇韜和魏王李繼岌的征蜀大軍勢如破竹,有直搗黃龍之勢,我們這股新兵不用上戰(zhàn)場一試生死了,而是就地駐扎屯田。柳一葦小有遺憾,他對自己的武力值很有信心,還想看看能殺死多少敵人,而我這種早就計劃當逃兵保命的戰(zhàn)五渣菜鳥就只有慶幸的份了。
但是新兵操練也是個苦差事,足夠奪去我半條命!每天一大早就起來匆匆吃過飯后就要進行力量與耐力訓練,方法很簡單——南門徙木,就是每伍抬著一根死沉死沉的樹干,晴天就在烈日下、雨天就在泥巴里奔跑兩個時辰!除此之外,還要兩人搭檔練習搏擊。反正我總是挨揍的料,就算對方手下留情我也總是被打得肩青一塊、腿紫一塊。
挨打不要緊,畢竟是我技不如人,可是這軍餉拖欠不發(fā),日子長了,我的士氣也變得低落萎靡,漸漸地,軍中怨聲載道,一種大事不妙、大禍臨頭的不詳預感就像隨時等待獵物咽氣的兀鷲一樣在我的心頭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