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哥換過很多馬,但他除了白色海東青外,凡事都偏愛黃色,馬和重甲也不例外。
“我與敵軍隔河挑戰(zhàn),我方高級將領(lǐng)中只有我的馬是黃色的,還披了黃銅甲,先帝怕我被敵人注意到,特意賜我白馬玄介來混淆視聽。從那以后我就沒有換過了?!毙莞缃忉尩?。
“哦,原來如此!我說今天怎么看你有點怪怪的。”陸銀雪點點頭,直視著他如炬的雙目,繼續(xù)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到云州來了?又怎么知道我要去面圣,不要說你是碰巧在我的必經(jīng)之路上遇到我的。”
休哥并沒有回答她那些答案早已心知肚明的問題,悶了一會兒,只憋出這一句話:“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啊?!?p> 二人一馬并肩前行,穿過條條街巷,路過一個個生意并不興旺的攤鋪,漢人店家套著厚厚的絲冬衣保暖,契丹商人裹著沉重的羊皮袍服御寒,他們都躲在小胡床之上,揣著手、瞇著眼,漫不經(jīng)心地看攤兒,這么冷的天哪兒會有那么多過路之人前來歇腳呢!眼看快要睡著,突然,憑著商人敏銳的聽覺,小販被銅板扣在桌上的聲音喚醒了。
“店家給我來兩碗新鮮的熱羊奶?!?p> 到了大路拐彎處,休哥卻直接領(lǐng)著她換了方向,根據(jù)禮制,這方向是云州的坤位,不像是通往皇帝行宮的,倒像是去太后行在的。陸銀雪不解地問道:“遜寧,我們這是要去哪里,似乎這不是面圣的路吧?!新帝的宮帳應(yīng)該在這云州城的乾位,與北斗七星同輝,可這路,似乎是要去面見太后的吧?!?p> “你怎么知道?”休哥略有驚訝,以前只知她聰慧異于常人,沒想到竟既觀察細致入微,又博聞強識。
陸銀雪也沒有幫他確認下這個早已在心中下好的結(jié)論,而是反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情而故意瞞著我?”
休哥沉默不語。
“你去見蕭燕燕,哦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改口為太后了,是為了我?”
休哥緘口不言。
“是不是我的大限將要到了?”
休哥大驚卻不失色,只是讓她別再問了,二人便心照不宣不再言語,一同到了行宮之外,請內(nèi)侍通告。
略等片刻,一個骨架窄小卻長了張大臉的近侍才出來請二位進去。
到了宮帳里一陣暖意襲來,陸銀雪的手腳發(fā)麻,卻不好意思在眾多宮人面前搓手緩解一下。她走入內(nèi)賬才發(fā)現(xiàn)韓德讓和蕭撻凜也在,只是缺了服侍之人。她剛欲行禮就被蕭燕燕打住了:
“不必多禮,沒想到你竟找到這里來了?!边@冷冰冰的話語澆涼了陸銀雪的心頭。
蕭燕燕明知故問:“于越也來了,是有什么要事在朝堂上不方便奏明嗎?”她一向尊重休哥,此刻的語氣依舊充滿了主上對臣下的體貼。
見二人不知如何作答,蕭燕燕撕下面具,開門見山:“我這新得了一壺美酒,飲后能享神仙之樂,欲拿來給韓府誥命夫人嘗嘗?!闭f罷,她便親自斟滿一盅,舉著杯對休哥說道:“我知道于越與韓夫人是故交,許久不見,不如于越為夫人敬酒一洗風(fēng)塵如何?”
休哥不能讓太后長時間舉著酒杯,趕緊接了過來,卻捧在手里遲遲不動、猶豫不決。
“怎么,愛卿難道想抗命不成?”蕭燕燕輕快地問道,卻是笑里藏刀。
“臣對主上、對太后、對先帝和大遼從無悖逆之意、反叛之心!”休哥辯解道。
“既然如此還遲疑什么,可別讓韓夫人久等了?!?p> 休哥明知這就是前些天韓德讓之弟韓德威特意進獻給太后的,怎么忍心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那日他恰巧在太后行轅外見到鬼鬼祟祟的韓德威,出于關(guān)心太后和幼帝的安全,他悄悄跟上,偷聽到韓德威與黨項藥奴的對話,原來是太后想要煉一壺毒酒來賞給礙事的故人,特意請他這個醫(yī)藥世家中最擅長制作毒藥的人來大顯身手。
“大丈夫生于亂世,當(dāng)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他從不懼一死,在戰(zhàn)場上一馬當(dāng)先被敵人圍了數(shù)重,他沒有怕過,替她喝下這一杯毒酒赴黃泉,他也并不怕,只是覺得死得不值!他轉(zhuǎn)向身邊人,敬酒問安道:“韓夫人一向可好?”,忽然,手一抖,將這還未被接過去的毒酒打翻在地。
“于越見到韓夫人如此激動,竟至于將御賜美酒打翻,真是深情厚誼啊?!笔捬嘌嗾{(diào)侃道,卻見韓德讓臉色并無變化,心中歡喜,他已經(jīng)徹底把她放下了,看來重修舊好、再續(xù)前緣之日屈指可數(shù)、近在眼前。
這一切陸銀雪都看在眼里,橫豎都是一死,不能讓休哥為難,倒不如她先發(fā)制人,只是稍有遺憾,據(jù)說歷史上他子嗣眾多,不知道是哪個幸運的女人能與他相守白頭。
“好了,不勞于越費心,妾謝太后美意,只是區(qū)區(qū)一杯薄酒怎能化我風(fēng)寒,若要醉徹,不如,以壺為樽來的痛快!”
說完,陸銀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蕭燕燕的桌前,抄過青瓷壺猛灌下去,臉、脖領(lǐng)、衣襟全被淋濕。眾人面對這突發(fā)狀況坐直身體、目瞪口呆,休哥大步上前緊緊把她擁住,奪了她的酒壺,既急且怒,本欲將之重重打碎在地,又恐飛濺的碎片劃傷他人,想想還是把它輕放在桌上。
鴆酒并非氰化鉀,不至于立竿見影一擊致命,初嘗只是口味甚是苦辣,胃部有些灼熱與刺痛,她還很清醒,甚至沒有休哥的臂膀依靠也能獨自站立。休哥微微用力拍打她的背,試圖讓她吐出酒來,卻收效甚微,她僅僅靠著自身的反射嘔了一口,還不由控制地沾到了休哥的衣袍上。
她開始感覺胃部的灼燒感愈發(fā)強烈了,似乎要被那毒酒洞穿,劇痛難忍,眼淚涌了上來。
她哭著對休哥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遜寧,對,對不起,我,我弄臟你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