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小院兒坐北朝南,正房有三間,中間是個客廳,東、西兩間臥房。我早就提前收拾好了被柳一葦挑剩下的西室,而他則打著出門采購米面油糧瓜果菜蔬的名義給窯子踩點兒去了!結果他的東室里還堆滿了雜物,積了厚厚一層灰,根本沒法住人,只好勉強跟我先將就一宿了。他這人打呼嚕嚴重,我受不了,都準備天亮了親自下場幫他收拾了。
大約到了后半夜,都聽不見院子里鳴蟲的啼叫聲了,柳一葦跟我都起了好幾次夜,我倒也不是睡前喝了多少水,就是心里煩悶又睡不著,找點事情做,他的想法應該和我不約而同。終于,在第五次擠幾滴尿回來后,我的困意十足,爬回床上還沒沾到枕頭就睡著了,都顧不上明早起來可能會落枕了,柳一葦?shù)淖匝宰哉Z更是入不了我的耳。
不一會兒我就進入了夢鄉(xiāng),可這夢卻給我一種重新穿越回殷商的感覺,我夢到自己走在一隊人的末尾,又看到了那天主持祭祀的商王,他走在我的前面,我們之間隔了幾個人。我還仔細數(shù)了數(shù),人還不少呢,算上我的話,總共三十二個。前面三十個人穿著素色華服,雖說是華服,但款式和普通老百姓穿得沒什么區(qū)別,就是那料子目測是真絲的,一瞅就是貴族范兒,跟糙麻布料不一樣。我前面的這個人穿得則是亞麻質地衣服,款式卻是一套深色周制禮服,繁冗復雜,很是廢布!我則穿著臟兮兮的、都快看不出來是白色的襯衫和墨綠色短褲。雖然我這副尊容跟前面三十一位比起來是夠落魄的,但我也有身高優(yōu)勢的,除了倒數(shù)第三個人跟我一差不多高之外,別的人也就到我的肩膀吧!
我們一行人正在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要去哪兒,更沒有人說句話、聊聊天,全程安靜極了。忽然,天外傳來一聲尖叫——原來是柳一葦這家伙深夜不睡覺還大喊大叫地把我吵醒了。
“鬼??!”
我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脖子,有些不耐煩地說:“哪兒有鬼啊,你這大呼小叫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不怕一切牛鬼蛇神,可平時勇猛過人的柳一葦一旦面對這些虛無縹緲,立刻慫得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想想也好笑。
“蔣其淵,這里鬧鬼?。∫蝗汗韲憷@啊繞的,他們要把你的魂兒給勾走呢!你差點就跟著他們走了,我要不叫醒你,你現(xiàn)在八成已經(jīng)過了奈何橋了!這兒不能住了,鬧鬼啊!我們明天一大早就趕緊搬走!這兒鬧鬼!”說到最后,柳一葦都用了哭腔了。
“純屬無稽之談,你肯定是太累了產(chǎn)生幻覺了,再加上你老愛看《子不語》這些志怪小說啥的,結果把自己腦補的東西拿來嚇唬自己了?!蔽医忉尠参康?,見他嚇得拿被子裹緊身體就露出個腦袋,面色青白,看來是嚇得夠嗆,也就沒了責怪之意。
“不是不是!是真的有鬼!”柳一葦都快急哭了,結結巴巴地說:“是鬼啊,都穿著古裝,就跟殷商人一樣,就你一個人穿著襯衫短褲,對了,還有一個,一個穿著,穿、穿大袍子!”
他的話讓我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脊背一陣陰涼躥上頭,立刻就清醒、驚醒了。
唉?這些不是我夢里的場景嗎!怎么柳一葦也能看到,難道剛才那一切都不是夢,而是切切實實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我倆都產(chǎn)生幻覺了,還是一模一樣的……我想著,覺得實在過于離奇,有些不可思議,為了穩(wěn)定軍心,也沒跟他講我那古怪的夢境。
“肯定是幻覺,你呀這兩天也是太累了吧!既然你害怕,正好我也睡不著,我給你守夜,你好好睡一覺,精氣神兒足了也就不怕了,孟子不是說了嘛——養(yǎng)浩然正氣?!?p> “我去哥們兒唉!你可真心大,哥們兒我哪兒睡得著??!可把我嚇死了!”柳一葦真哭出來了!他這一身肌肉棱角分明,和那兩行熱淚極不協(xié)調(diào),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來是真嚇傷了他的“心脈”了。
我倆就這么背靠背地做了一宿,所幸也沒再發(fā)生什么,都平安無事,耳聽公雞打鳴,眼見東方露出魚肚白,我倆都松了口氣,卻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枕頭上多了一塊兒玉璜!可把我嚇得夠嗆,把柳一葦嚇得半死。我緩了緩,冷靜下來,拿起玉璜仔細端詳上面的紋飾:整個紋飾分三列,中間軀干與下列足、爪用云紋、條紋代替,上列作刀形,是典型的殷商晚期、西周初期的饕餮紋,玉璜側面還有些輔助的蕉葉紋飾。此物之主人定是既富且貴,否則不會擁有如此樣式精美、雕琢精湛又價值不菲的寶物。
我把玉璜拿給柳一葦看,沒想到他卻嚇得直接退縮到墻角兒去了,他哆哆嗦嗦地說:“你給我把它拿開!拿開!這是陰物??!”他見我并未有所反應,急得都要跳腳兒了,大喊道:“你再不拿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兄弟了,咱倆割袍斷義,形同陌路!蔣其淵,我求求你了,把它拿開吧!你要貪財你揣你懷里,別在我眼前晃悠,哥們兒我可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好好好,你挺住,別想不開,我收起來還不行嘛!天都蒙蒙亮了,按照術士的說法,再厲害的鬼也害怕雞叫,你太累了,補個覺再走也不遲?!蔽疑焓秩ソ铀?p> 他遲疑半天,精神終于有所好轉,采納了我的建議,緩緩地遞過手來。突然間,那三十一個“人”又出現(xiàn)了!而且還多了一個脖子上掛著我手里同款玉璜、懷抱著嬰兒的“女人”!看她容貌端莊大氣、貴不可言,發(fā)飾和裝束也都奢侈講究,想必她就是玉璜的主人了。柳一葦當場昏死過去,面朝下,癱倒在床上,我怕他把自己給悶死,將他平躺過來,繼續(xù)細看這群“男男女女”,剛才一瞬間的恐懼感已經(jīng)被好奇心完全消滅了,令我震驚不已,不得其解的是,那嬰兒的相貌和照片上幼年的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