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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知泊客處

終章.白景所及,皆是歸途。

愿知泊客處 尋杳 4486 2021-04-16 17:38:45

  “此處關(guān)口狹隘,只一口,或可守?!痹棋銘驯ё嫌?,拍了拍云玗的肩膀。

  “可守?!痹偏]轉(zhuǎn)身呼來云國余兵,“吾乃云玗,云國前將。流落人間,輾轉(zhuǎn)年載,新丞口命,吾愿承之,重披戰(zhàn)甲,操戈向敵,還請諸位出手相助!”

  “我等領(lǐng)命!”云國的兵,沒有沒聽過云玗名字的,那位守護(hù)邊疆七載有余的云將軍,聽聞是個百姓愛戴的好將軍。

  “多謝!無甚再需要說的。諸位久經(jīng)沙場,行軍至今,愿諸位相信身邊之人可托付。你我不似尋常人家子,既手握刀槍,就要明白,刀槍向外,身后皆是我等守護(hù)之人?!?p>  月明星稀,今夜晴朗。

  林間略有風(fēng)來,只輕撫草地。那些被鐵甲踏碎的青草,在風(fēng)中質(zhì)問緣由,發(fā)出簌簌的罵聲。

  正元寺寺門緊閉,不見僧人,也不見游客。院內(nèi)滿是人,有嚴(yán)陣以待的活人,也有向草地贖罪的死人。這一役沒有戰(zhàn)鼓,沒有旌旗,沒有火炬,更莫問援兵。

  加羅洞出口的機(jī)巧,內(nèi)外對稱。外面的人終于壓不住木柄,洞門從里面打開了。吱呀響動一陣,守門的長戟不再攔住出路。

  洞內(nèi)喊聲震天,國恨在心,這里的祁國士兵們蟄伏七年,為的就是這一刻能一舉踏平蒼州,此為男兒壯志。先王已逝,征途卻不可停止,這是先王遺愿,為人臣子,莫敢不從。

  這扇門不過幾十寸,框住了內(nèi)外將士們的宿命。宿命要他們以死明志,證一國之魂。

  口舌無用,接下來,只能是以死相拼。

  云玗站在五百人身前,手握雙刺,背著彎弓。彎弓是死去的云國兵的,上面還留著他的鮮血,血跡未干,在夜色中成為深淵的顏色。

  “列陣!死守!”云玗下了最后一道令,抿緊嘴唇。把握不是十成十,地形,軍隊情況,敵方情報皆不足以讓她做最好的布陣。但她明白,無條件相信自己背后的戰(zhàn)友時,這支隊伍在戰(zhàn)爭中便是無敵的。

  她曾厭惡過戰(zhàn)爭,懷疑過斬敵的緣由,在人性的善惡與活下去的渴望中掙扎。戰(zhàn)爭是天下權(quán)勢貪念的產(chǎn)物,卻也譜寫了英雄史詩。戰(zhàn)爭也成就了云玗,如同血海中的孤舟,是海中佇立的巨人,她會世代受人敬仰,她所守護(hù)過的人們,會永遠(yuǎn)將她銘記于心。

  毫不謙虛地,她渴望成為亂世中蕩平陰霾的白景,即便為之殞命,也是倒在光明中。生而不凡,便要行不凡之舉,豈言后退。

  眼前的猛獸撲過來了,祁國藏兵像終于見到了月亮的狼群,想要在黎明之前撕碎所有敵人。而他們的敵人,就是宣告黎明降世之人。

  云玗攜一對雙刺,略過祁軍的頭顱,在他們的脖頸上剜下一塊皮肉。傷口處的血噴涌而出,逆流進(jìn)氣管,只要短短剎那,倒下的人便與世長辭。在祁軍的陣陣慘叫聲中,雙刺飛旋而過,與鮮血爭勢,與長戈爭輝。所行之姿,殺伐決絕。與在洞中似是判若兩人。

  “云姐姐好像不一樣了。”白雙拎著長槍,熱血翻涌,“這才是世人口中的云將軍?!?p>  “先前在洞內(nèi),她認(rèn)為拿下祁王后,祁軍或可歸降,還有周旋的余地?!痹棋忝纂p的頭,“現(xiàn)下,祁軍無救了。雙兒,不必猶疑,眾人皆可斬?!?p>  “嗯。”白雙盯著人群中的云玗,那個孤獨(dú)又明亮的身影,堅定的守護(hù)著他們。從前他羨慕戲臺上的黑臉將軍,如今不必羨慕了,他可以爭自己想要的人生,可以憑手中長槍守護(hù)姐姐,可以當(dāng)臺上最威風(fēng)的將軍。

  喚雪沒入人群,月下電閃雷鳴。世人欲將他埋入白雪,然他卻破雪而出,要與天光爭輝。所有的苦難和委屈,都化作狠利的刃風(fēng),將狼群撕碎。

  無盡地拼殺中,他似乎看到了師父,那抹孤獨(dú)的背影,佇立在海邊,問天地寧靜。眼前的人與記憶重疊在一處,看著云玗,他仿佛明白一直以來,師父看的不是海,而是想要奔上岸的浪。那些想要將白垠城吞沒的浪花,無一不匍匐在師父腳邊。

  白雙緊隨云玗身后,不讓祁軍前進(jìn)分毫。祁軍沉重的長戈不停歇地打在他的喚雪上,一次比一次更重,就要把他拍進(jìn)地里去。他收回喚雪,任由那些長戈靠近自己的后背,長戈離他不過幾寸時,白雙單手持槍,藏于身后,長槍飛快地轉(zhuǎn)動,將長戈攪在一起。喀嘣喀嘣,祁軍的長戈被折斷了木身,調(diào)轉(zhuǎn)矛頭,戳向所持者的心臟。傷人者必自傷,是他堅信的道義。

  眼看后輩英姿,云玗更來了勁。雙刺在手中左右相輔,靈活非常。從洞中陸續(xù)沖出的祁軍行動漸漸遲緩,終于停了下來。

  “人數(shù)不對!后撤至寺門,列陣!”云玗話音剛落,洞中便沖出一人,定睛一看,已近花甲年歲。

  來人不待云玗反應(yīng)便持長劍攻來,一劍落下,被云玗用雙刺擋住。云玗稍稍向下施力,松開雙刺握秉,再從長劍內(nèi)側(cè)接住,反握住朝前一刺。長劍也反應(yīng)迅速,旋轉(zhuǎn)劍身再次與雙刺僵持在一處。

  “敢問閣下……”對方不愿多話,只是松開長劍,就地一蹲,直攻下盤,云玗輕輕躍起,向后躲避。身子剛剛觸到一樽佛像,那人身形便已跟至身前,一劍朝云玗的胳膊刺去。云玗側(cè)身,長劍便扎進(jìn)佛像之中,鍍金的佛像愣是被戳了個窟窿,一環(huán)裂痕散布開去。

  這人功力了得,招招死手,想來又是藏身加羅洞的前輩。

  來不及細(xì)想,這人步步緊逼,眼中毫無遲疑。對陣幾回下來,云玗只覺木手接口處疼痛無比,未長好的骨頭被長劍震得咯咯直響,恐怕無法再硬接此人的招法。既如此,云玗扔掉右手手中的雙刺,將木手背在身后不再受力,以此緩解疼痛。

  見云玗被壓制,洞內(nèi)又涌出祁軍,心無旁騖,直攻寺門。云邈已撤至寺門指揮云軍,正殿內(nèi)只剩了云玗和白雙。

  白雙見狀不再阻攔祁軍,飛身前去支援云玗。

  “云姐姐,沒事吧!”白雙趕至云玗身前,替她接住了愈發(fā)兇猛的長劍。那人足足比白雙高了一肩,長劍只管照地上劈,打得白雙無暇思考,只能硬抗。

  喚雪被長劍劈砍得傷痕累累,節(jié)節(jié)敗退。長劍募地橫戳出擊,想要來個了斷,將白雙逼到大佛腳邊。咚!白雙的身體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佛像上,他聽到自己身上骨頭錯位的響動,五臟六腑似要從口中吐出。

  “雙兒!”云玗抄起雙刺,飛刺向那人,那人輕笑一聲,側(cè)身躲開。雙刺碰到佛像,發(fā)出刺耳的尖鳴,忽地耳邊風(fēng)起,雙刺改變了方向,朝來路回身,直沖沖戳進(jìn)了那人眼中。

  那人吃痛,分神間白雙飛身一腳踢在他胸脯上,長劍將將松開對喚雪的壓制,喚雪便對準(zhǔn)了他的頭顱。

  長劍出于本能地?fù)]出一劍,砍在喚雪身上,烏木槍身終于不負(fù)重?fù)簦瑪嘧鰞山?。白瑯做的槍穗隨著槍頭一齊飛了出去,落在地上。白雙只抓住了槍身,一截木棍戳在那人頭頂,將他打退幾步。

  白雙心中一驚,大喊不妙。果然,長劍不由分說再次向他攻來。

  噗嗤,喚雪的槍頭從那人身后穿透而來,扎進(jìn)他的心臟。云玗雙手握住槍頭,運(yùn)氣一掌,將槍頭沒進(jìn)那人體內(nèi)。

  那人終于應(yīng)聲倒下,跪坐在地上。他背朝寺門,嘴里發(fā)出驚怒的吼聲。迥迥的鮮血從他臉上,身上淌出。一只充滿死氣的眼睛抬了起來,盯著眼前的白雙。他緩慢的抬起手,握住穿過另一只眼的雙刺,笑容猙獰。

  “雙兒!躲開!”云玗伸手去搶雙刺,卻抓了個空。

  雙刺從那人手中飛了出去,瞄準(zhǔn)了對面近乎脫力的白雙。

  當(dāng)!雙刺被什么東西彈飛了,直直朝屋頂飛去,穿破了瓦片,不知去向。

  那人抬頭看著雙刺消失的碎洞。從洞中傾下一束月光,照在地上。他的動作戛然而止,目光仍舊追尋著洞外的月光。

  多久未曾見到了,從來未曾改變過的月光,他記不清了。視線模糊起來,耳邊有風(fēng),送來的卻是人在死亡間掙扎的吶喊。

  兩耳未聽故鄉(xiāng)風(fēng),盼不來月光柔,原來死亡如此寂靜,他甚至想不起朝暮思念的面龐到底是何模樣。

  如此也好,過奈何橋的時候便能瀟灑喝下黃泉湯,下一世便是做一棵草,也不要再入軍武。他這樣想著,向身后倒去了。他看到一支箭,釘在佛像上,他們的佛像,已然體無完膚了。

  “云姐姐……”白雙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者。剛剛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了。眼前漆黑一片,渾身冰冷。面對死亡的恐懼,叫他無法控制自己,懦弱地顫抖起來。

  血從云玗的右手腕滴落下來,她急忙調(diào)動真氣,用液金將開裂處封住。液金滲進(jìn)血肉里,疼得她咬緊牙關(guān)。

  “雙兒,沒事了?!笨帐幍恼顑?nèi),躺滿了尸體。這里當(dāng)真成了閻王殿,冥王們俯視著死去的人,神情莊嚴(yán)而冷漠。

  云玗拉起白雙,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他們還不能倒下。二人相互攙扶著,向殿外走去。

  殿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祁軍用撞鐘木一下一下撞著山門,門外是云邈帶領(lǐng)的云國兵。

  有人發(fā)現(xiàn)了云玗二人。

  “你們的云將軍還在寺內(nèi),你們這么做,是她置于死地!”

  “不許開!”云玗提足了氣,“眾軍聽令!死守正元寺!”

  “是!”門外傳來了震天的響應(yīng)。寺內(nèi)的祁軍沖向云玗,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浪。

  “你們可知我軍在此地還余千人,你們當(dāng)真以為憑你們將軍一人,外加一個小毛孩,能擋千人?速速開門……”話還沒講完,說話的人便被一箭穿胸而過,箭支帶著那人,把他釘在了寺門上。

  “諸位,領(lǐng)兵已誅!今日寺門絕不可破!”云玗扶住右手,鮮血再次順著手腕落到地上。

  白雙握著從地上撿的長戈,拼命擋住洶涌而來的祁軍。他雙目充血,嘶吼著,挑起地上的石塊砸向敵人。

  “云玗!”從寺門外翻進(jìn)一人,越過眾人,以極快的速度行至云玗身邊。

  “梧景,云邈那邊如何了?”云玗再次用液金止住了血,將右手背在身后。

  “祁軍攻破寺門,是遲早的事?!蔽嗑皬纳砗蟀纬鲩L匕,替白雙砍下從背后靠近的祁軍,將他帶了回來,提起云玗,三人躲進(jìn)正殿中。正殿中尚有佛像,可躲藏一二。

  “剩下的皆為行軍,兵種單一,但我們?nèi)藬?shù)實在是少,而且還多是帶傷上陣?!蔽嗑皩⒍俗o(hù)在身后,“加羅洞內(nèi)可還躲得?”

  “不可,洞內(nèi)中央佛像有大有小,四面不同,一方坍塌勢必打破穩(wěn)固,已經(jīng)不安全了?!痹偏]坐在地上,運(yùn)氣調(diào)息,恢復(fù)氣力。

  “還有一計?!痹偏]起身,“上面?!彼呐奈嗑暗募绨颍种噶酥肝蓓?,“我們上去!”

  梧景抓住她的手臂,縱身一躍,將她推到大佛像頭頂,自己落回地面,拎起白雙,左蹬右踏,破娃而出,躍上屋頂。

  祁軍眼看三人飛上了屋頂,忙在軍中尋找輕功較好的江湖客。然接連幾個,上去便沒了蹤影,沒了人數(shù)優(yōu)勢,他們不是三人的對手。從屋頂?shù)剿峦庥幸欢尉嚯x,直接沿墻闖過,恐怕會成為眾矢之的。

  三人立在屋頂上,看著遠(yuǎn)處的慕朝郡。慕朝郡內(nèi)烽煙四起,大片民舍著了火??磥砥钴娨呀?jīng)攻進(jìn)城池。

  看著慕朝郡,云玗忽地眼前一亮,“梧景,你先前可有在正元寺見過能引火的地方?”

  “東邊!馬棚!”梧景一拍腦袋,“馬棚附近的料倉里全是干草。”

  云玗調(diào)動真氣,點(diǎn)燃一支箭,箭支乘著風(fēng),落到了馬棚中的干草上。一支,兩支……秋季干燥,大火很快就燃了起來。正元寺中花草眾多,庭院中還生枯樹落葉,火勢一路燃向正殿。

  “封住寺門!”祁軍將領(lǐng)一聲令下,眾軍圍攏在院中,守住三面高墻,“既如此,便同歸于盡吧!”

  “出不去了……如何是好……”梧景慘笑一聲,“與你同亡,倒也不差。就是有些遺憾,未曾同小花道聲別?!?p>  “再等等,等消息帶到慕朝郡。”云玗望著遠(yuǎn)處的慕朝郡,不再多言。大火終于點(diǎn)燃了紅漆高柱,火花一路竄上屋頂,被青瓦暫時擋住。寺內(nèi)成了一片火海,祁軍在火海中掙扎著,帶著火光撞向寺門。寺門滾燙起來,門外傳來云軍的慘叫。前面的云軍仍死死抵住這一扇門,任憑熱氣灼燒身軀,身后的戰(zhàn)友只能眼睜睜看著身前的戰(zhàn)友被烈火吞沒。

  白雙看著腳下的煉獄,咬緊了嘴唇,淚水還是從眼中淌出。人們的慘叫不絕于耳,他們在向他求饒,絕望充斥著他們的雙眼,而他卻要將爬上屋頂?shù)娜艘粋€個斬下。心中悲慟,源源不絕。

  咚!咚!咚!三聲沉沉的鐘聲從慕朝郡傳來。有人敲響了慕朝郡皇城內(nèi)的鐘塔。那座鐘塔是祁國祭祀所用,并非忌日,此刻敲響,祭奠的,是整個祁國。祁國歿了。

  寺門外馬蹄漸近了,飛揚(yáng)的,是淮國的旌旗。

  一襲白衣驅(qū)馬在前,向著火海奔來。

  云玗站在屋頂上,眼眶在白衣入眼的一瞬便成了淚海。

  白景破曉,蒼州明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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