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寧才人飲茶。”雪盞矮身行禮，將茶碗高高奉上，恭敬地呈給寧姝。
寧姝被雪盞這恭敬的姿態(tài)嚇了一跳，在芙蕖殿時，從沒有侍女這般恭敬對待過她。
寧姝雖然出身低微，但剛?cè)雽m時際遇還不錯，因為容貌秀麗且身體康健，從眾多御女中被挑選出來，送進(jìn)受寵宮妃的殿里居住，得以離開條件簡陋、眾御女聚居的長樂殿。能住在受寵宮妃的殿中本是一件好事，她會容易見到圣上，比其他御女得幸的機會更大一些，但是，偏偏她被送進(jìn)了芙蕖殿。芙蕖殿的阮婉儀向來不怎么看得起她們這些低階御女，把她當(dāng)成一般侍女差使。眾御女們都當(dāng)她從長樂殿離開是享福去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芙蕖殿的日子有多難挨。她在芙蕖殿里，地位尚不如阮問心身邊得力的侍女們尊貴，那些宮人們見圣上看不上她，阮婉儀又不喜歡她，便也當(dāng)她是侍女對待，極其不恭敬，她作為侍奉圣上的御女，卻從沒受到過尊敬。
見寧姝半天不說話，也沒動作，雪盞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有些惶恐地抬眼看寧姝，又轉(zhuǎn)眼偷瞧南嫘的臉色。她心跳如鼓：寧才人剛搬進(jìn)來，南淑儀又是命人打掃偏殿，又是添置眾多家具擺設(shè)，甚而連四季的席枕被褥之類都讓人準(zhǔn)備好了，可見是非常重視寧才人的。若是不小心惹惱了寧才人，會連帶著南淑儀也不喜歡她的。
“寧才人，”蕓香看寧姝盯著那一碗茶不說話，便問道：“您不喜歡這道茶么？若是不喜歡，我讓她回去重新按才人的口味再煮一碗?！?p> “不用，不用，我喜歡得緊?！睂庢剡^神來，連忙接過那晚茶。
雪盞如蒙大赦，趕緊快步退出去了。
寧姝將那一碗茶湊到鼻尖聞了聞，濃醇的茗香味充滿鼻腔，是難得的好茶。往日，這樣的好茶，她雖聞過，卻未曾飲過。在芙蕖殿，每次圣上過來，她總被阮婉儀支使去煮茶，做著奉茶侍女做的事，她煮一釜茶，能分出五碗來，但那五碗中卻沒有一碗能飲進(jìn)自己肚子里，她從沒嘗過這些好茶的滋味。如今……寧姝捧著茶碗，一時，心內(nèi)竟有些酸澀，真好，以后都可以住在常曦殿了……
寧姝珍而重之地將那一碗茶飲下，茶葉的清香、酥酪的奶香、大棗的香甜、橘皮的清涼，各種味道在口中交融，飲下去，肚腹中一團(tuán)熱氣。
寧姝非常滿足地輕嘆一口氣，捧著空茶碗，回味余韻。
蕓香看寧姝飲完了，便上前將空茶碗接過來，放到一旁的食案上。而寧姝的視線不受控制地仍舊跟著那空茶碗，待到她終于戀戀不舍地要收回視線時，卻又被茶碗旁的一個罐子吸引住了，是個裝蔗糖的罐子！她不會記錯，這是尚食局專門用來裝婆羅門蔗糖的罐子，她在阮婉儀那里見過許多次，但只有看的份兒，沒有嘗的份兒，這蔗糖與大祁所產(chǎn)的黑色蔗糖不同，婆羅門蔗糖呈現(xiàn)一種如同牛乳汁一般的細(xì)白色，是行腳商人經(jīng)過西行之路從婆羅門千辛萬苦運送回來的珍品，非常昂貴，普通人家吃不起，而她雖然身在宮中，可身份微末，也是沒有嘗過的。
南嫘看寧姝呆呆盯著食案，眼神發(fā)亮，便順著她目光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她盯著裝蔗糖的罐子不放，便知她是饞了，淺笑了一聲，逗她道：“想吃蔗糖？”
聽見南嫘問話，知道是自己直勾勾的目光出賣了自己，寧姝不好意思道：“啊，我從未嘗過婆羅門的蔗糖呢，本來想著，十日后，便是含桃宴了，聽說到時候每人都能分到一盞含桃，那含桃上還會澆上冰鎮(zhèn)的婆羅門蔗漿與酥酪，到時候我也能好好飽一飽口福了，誰知，見了南姐姐這里就有一罐……”
寧姝越說越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這么說似乎是故意向南姐姐要蔗糖來嘗似的，頗有點厚臉皮，可話都說出口了，她也確實想嘗嘗那婆羅門蔗糖的滋味，于是，抬起一雙期待的大眼睛看向南嫘，南姐姐會給她嘗的吧？
南嫘被寧姝的反應(yīng)逗樂了，笑吟吟吩咐蕓香道：“快給寧妹妹盛上一盞來嘗一嘗。”
蕓香于是親自拿了一個小盞，取了蔗糖送到寧姝手上，寧姝接過來嘗，甜蜜的味道讓她幸福地瞇起眼來。
“好吃！”寧姝道。
南嫘見她這樣貪吃，剛想再打趣寧姝一句，卻想起剛剛寧姝說，十日后有含桃宴，她有些奇怪地問道：“寧妹妹，你剛剛說，十日后有含桃宴？可是，含桃宴是進(jìn)士及第后，天子開席慶賀的宴席，為何現(xiàn)在才開辦含桃宴？”
寧姝便回答道：“往年是要早一些的，可是今年出了科舉舞弊案，便延后了。南姐姐不知嗎？”
“科舉舞弊案？”南嫘很驚訝，她確實不知道。
寧姝想了想道：“不怪南姐姐不知道，正月科舉那段時間，南姐姐被禁足了?！?p> 南嫘想起前世自己被在殿內(nèi)一直禁足到被阮問心陷害進(jìn)了冷宮，從此再也沒能出來，所以才對這段時間的朝政消息一概不知，便追問道：“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人舞弊？”
寧姝看南嫘感興趣，便把自己知道的全盤托出：“是龔丞相的兒子龔昌，他被點了狀元?！?p> “龔昌？他怎么可能考得上狀元？”南嫘知道龔昌，那是一個被父親寵壞了的紈绔，生活靡費、胸?zé)o點墨，他就算是得了先賢孔孟的親自指點都不可能考得上狀元。
寧姝點頭道：“是啊，參試的舉子們也都覺得此事荒唐，放榜以后，群議沸騰，但是卻沒有官員就此事上奏。”
南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太后在給龔家撐腰，龔昌的母親是太后的外甥女，龔昌能夠被點為狀元，恐怕是主考官在巴結(jié)太后。太后母家勢大，朝上的眾官員明知道這個狀元來得蹊蹺，卻沒人敢管。不知是誰那么大膽子，敢去揭發(fā)此事，也不怕觸怒太后。
南嫘便問道：“既然無人敢上奏，那這起舞弊案如何東窗事發(fā)的？”
寧姝道，“是平盧節(jié)度使康山進(jìn)京述職時揭發(fā)出來的，圣上聽聞后，決定徹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