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為此事,他已上了三道文書,看來是去意已定?!逼瞵u深邃的眸子緊緊鎖住南嫘,道:“三娘,你可知道,朝局瞬息萬變,若南侍郎真的丁憂而去,三年后他回來,朕不能保證他還能在朝堂上站穩(wěn)腳跟,而你其他的族兄族弟大多不成什么氣候,沒了南侍郎,南家可就沒落了……所以,此事關(guān)系到你整個南家的興衰,不可不謹慎思量。”
“圣上……”南嫘聲音更低,她不敢看圣上的眼睛,她知道圣上此時是在試探她的態(tài)度,她既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在意,也不能表現(xiàn)得一點兒也不在意。南嫘不敢稍有異動,只躲開圣上探尋的視線、垂眼看向地面,囁嚅道:“圣上……是何打算呢?”
“朕啊……”祁瑄神色自若,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異常,他道:“朕知道,南老相公是極其看中你南家滿門榮耀的。想來,是南老相公這一走,令南侍郎傷心過度,他才做出此舉。可他此舉卻是違背了南老相公的意愿的,想必,三娘你是不忍你父親失望的。若你不想南侍郎丁憂,只要你開口,朕是必定不會放他走的。所以……三娘,你想如何做呢?”
南嫘抬眼小心看向圣上,圣上的一番話說得不緊不慢,此時的神色也是一派泰然,但她覺得,這樣的平靜下隱藏著的就是驚濤駭浪。圣上剛剛那一番話看似處處為南家著想,還把選擇的權(quán)利交到自己手上,其實就是想看一看她的態(tài)度。
南嫘靜默,思量半晌,才開口道:“圣上,妾雖愚鈍,卻也知道,父親死后,南家后繼無人。阿兄他為人軟弱,往日只知縱情山水田園之樂。如今父親突然沒了,他顧及南家一門榮耀,才不甘不愿地被父親的群屬挾持在現(xiàn)在的位置上,可他并無什么政治抱負,雖身居高位,到底沒用心思,所以處處受人擺布,內(nèi)心憤懣不堪。如今,阿兄既然下定決定求去,想來是多番思量的結(jié)果了。既如此,妾便替兄長向圣上求個恩典,準(zhǔn)他去了吧!”
祁瑄聽聞南嫘此言,竟然有一瞬的失神,她回得太過堅決了,言語間不曾有一絲猶豫,神色中也只有堅定,沒有一點兒虛與委蛇的意思。怕是她早就想讓南煜從政治斗爭中脫身了,甚至完全不顧念南老相國的遺愿。她竟能灑脫至此!
想來,大概是一場失寵之禍,令她真正看清了,在政治漩渦中掙扎的后果——敗了,牽連著整個家族覆滅,滿盤皆輸;即使勝了,也怕功高震主,未必得個好下場,不如早早抽身來的安逸。
祁瑄想,他又何嘗愿意在這政治漩渦中周旋呢?可既然生在帝王家,他就不得不一世在政治漩渦中沉浮,這是他的命!況且,他出身卑微,母親只是以一屆宮女的身份被提起來的,他從小便知道,自己比其他所有皇子都卑微。他為求自保,除了投身皇權(quán)之爭,別無他法?;叵胱畛酰疽蚕胱鰝€閑散王爺?shù)摹那樯剿g,踏遍大好河山。
他望著南嫘隱含堅決之意的眸子,覺得心中蒸騰起一股未知的滋味,她怎么總讓他覺得意外。她看得清時勢,處事果決,不瞻前顧后,拿得起也放得下。這段日子,她變化很大,但偏偏變得更加合他心意。
“既如此,”祁瑄回神,開口道:“明日,朕便下旨允了南侍郎的文書。”
“謝圣上恩典!”南嫘見目的達到,趕緊俯身下拜,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一個大禮。
祁瑄伸手拉起南嫘,笑道:“何需如此,這算不得什么恩典,三娘與朕怎么變得如此生分了?!?p> 南嫘雖然被圣上拉著站起身來,但態(tài)度依然謙恭,她道:“丁憂一事,是阿兄向圣上求的,圣上看重妾與阿兄,不追究阿兄‘不為國之大義,反耽于父子私義’的過錯,允了此事,那是您對南家的情分,本就是恩典。妾卻自知自己不能逾越了本分,該謝恩的就要謝恩,馬虎不得?!?p> “你啊……”祁瑄看南嫘如此認真的神色,略嘆了口氣。她在認真地向自己表明態(tài)度,這是她或者整個南家都會忠于自己的一種表態(tài)。
祁瑄小心攬過南嫘,笑道:“哪里需要如此謹慎,這也非朝堂之上,不過是與你閑話家常罷了。另有一事,也想叫你知曉?!?p> “還有何事?”南嫘看圣上似乎心情不錯,暗自松一口氣,她順著圣上的話接道:“看圣上這樣高興,想來是好事?”
“是件好事,而且這好事,也多虧了你阿兄?!逼瞵u回道。
南嫘略一思忖,便想起,自己之前囑咐了阿兄,讓他離朝前多與陳家為難,想來能讓圣上開心的事,恐怕也只有太后吃癟了。南嫘假作不知何事,問道:“阿兄都是個即將離京之人了,竟然還能為圣上分憂嗎?”
“說來也許并非他有意摻和,也算歪打正著?!逼瞵u笑道:“前些日子,你阿兄跑去喜樂坊玩樂,為了一個教坊女子大鬧了一場……”
“什么?”聞言南嫘大驚,她竟不知,阿兄還是個流連花叢的人?
“不怪你如此驚詫,朕初聞時也驚詫極了,南侍郎雖不醉心朝堂,但平日里也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郎君,尤其你父親在時,他恪守禮教、謹遵家法,一舉一動簡直可以作為各家郎君的楷模。他跑去喜樂坊已經(jīng)是個奇事,為了教坊女子大鬧,更是驚掉了眾人下巴!”祁瑄朗笑出聲:“你可不知,這些日子,各家郎君都在對你阿兄議論紛紛?!?p> 南嫘一時也來了興趣:“到底是什么樣的教坊女子?竟讓阿兄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啊?!?p> 祁瑄看南嫘關(guān)心兄長,便仔細將南煜那一則風(fēng)流韻事從頭講給她聽:“那個引得你阿兄神魂顛倒的教坊女子名喚雅娘,她雖說在喜樂坊也算翹楚之流,但也不算太出眾,名為雅,實則潑辣輕率。你阿兄前些日子參加宴集,臉上掛著好幾道明顯傷痕,就有同僚去問。你阿兄便直言道,是因他醉酒無狀,調(diào)戲了喜樂坊的雅娘,所以被抓傷了臉面,這才頂著一臉傷痕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