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其實很奇妙。
很多時候，我們其實不曾忘卻，只是暫時無法想起。
就好像我們所有的記憶都藏在一個閣樓里。有時候因為文件的堆放雜亂無章，我們經(jīng)常找不到想要的東西在哪里，卻在整理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一封以為已經(jīng)丟失的信件，被壓在了一堆東西下面。
又或者是我們把東西鎖在了哪個打不開的抽屜里。它沒有丟，它就在那里，只是我們沒有辦法讀到里面的內(nèi)容。
一旦哪一天找到抽屜的鑰匙，你就會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你以為已經(jīng)被自己刪除的回憶，突然像潮水一樣向你涌過來，每一個細節(jié)都歷歷在目，擋也擋不住。
就像此時得凌之葦，她上一次這樣站在一層甲板的欄桿邊，可能是七八歲時的事了。時間過去了那么久，原以為早已忘卻的東西，就像船邊翻涌的海浪，帶著無數(shù)的細節(jié)向她襲來。
有時候，開啟抽屜的鑰匙會是一種熟悉的氣味，會是一串曾聽見的鈴聲。你不知道會在哪個瞬間，突然被空氣中的一點點微小的變化，帶回到記憶漩渦中。
海浪噴濺在臉上的感覺，可能就是打開凌之葦記憶里一個抽屜的鑰匙。
在她順著回憶往下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抽屜里裝著的東西還不少。
凌之葦依稀記起自己在年幼時是一個活潑好動的人，甚至還很皮。
這樣的性格在現(xiàn)在的凌之葦身上幾乎看不見影子了，只是偶爾她還會有一些出格的想法，提醒她自己和小時候還是同一個人。
她的性情大變可能是從十歲那會開始的。
那一年其實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的一個部分就突然變掉了，變得和以前截然相反。再后來長大的過程中，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么。
現(xiàn)在她突然有點明白了。
第一次來島上，就是七八歲那年，也是坐著這樣的輪渡。那一天父母難得地對她放松了要求，加上是個大晴天，所以她的心情特別的好。
父母和他們的朋友們在二樓聊天，凌之葦自己在周圍好奇地跑來跑去。很快，她便發(fā)現(xiàn)二樓甲板邊緣有一個小小的樓梯，和他們上來時的樓梯不是同一個。她想都沒想就跑了下去。
下到樓梯底部，便是一層的甲板了。和二層可以平靜地欣賞海景不同，一層的風(fēng)大浪也大，年幼的她一瞬間有一點站不穩(wěn)。但是馬上她就適應(yīng)了，很興奮地跑到欄桿邊，趴著往外望。
很快她就不是僅僅趴著看了，而是大著膽子踩到了二層欄桿上，探出去半個身子。她在電視上看過別人拉著帆船順著海浪起伏的樣子，便模仿起那個動作來，覺得就是這樣的感覺。
但沒過多久，她的身后傳來一句驚呼。原來是一個工作人員，看見了凌之葦此時的“危險動作”。
他一邊喊著一邊朝凌之葦奔過來，在凌之葦?shù)腻e愕中，把她抱了下來。
凌之葦懵懵地看著這個叔叔，還不明白對方為什么發(fā)怒。
“小朋友，剛剛很危險知不知道！”
凌之葦只得瞪著眼睛不說話。她覺得自己手抓的緊緊的，站的也很穩(wěn)，怎么會有危險呢。
“你父母在哪？”
聽到他要找父母，凌之葦擔(dān)心起來。要是被告狀，她的父母一定會怒不可遏。畢竟從小他們就要求凌之葦做一個從不犯錯的乖乖女。
工作人員見凌之葦?shù)芍劬Σ徽f話，正打算再問一遍，不曾想凌之葦突然拔腿就跑。
“哎！別跑那么快！危險！”
凌之葦哪里肯聽，只顧著全力在船上狂奔，一定要甩開這個人。
跑著跑著，她回頭發(fā)現(xiàn)沒有人跟著自己了，才敢放慢腳步。一回頭，被人按住了肩膀。
她嚇得往旁邊跳了一大步，回頭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父親。
“去哪逛了？找了你好幾圈了?！?p> “是……是嗎？我一直就在這附近啊?！彼奶摰卣f。
父親看起來有點將信將疑，但也沒說什么，只是推著她往大廳走。
“先進去吧，快靠岸了。”
跟在父親身邊，凌之葦更緊張了，生怕在哪里再碰到那個工作人員，直接把狀告了。因此一直到下船之前，她都小心翼翼地躲藏，大人說什么好玩的事她都沒聽到，也沒心思看海了。
甚至回程的船上她都在害怕碰到那個工作人員，一路上乖乖地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
這是這個抽屜里放著的第一份文件。
再往下翻，還有許多。
在她五歲的時候被別人手里的撥浪鼓吸引了目光，對父母說自己也想要一個的時候，被父親說了一句：“撥浪鼓有什么好玩的，那都是小朋友玩的東西，你這么大了還想玩？”
在六歲爬樹的時候被訓(xùn)斥，說：“這么大的人了，還做這種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事？”
九歲的時候在學(xué)校樓頂被校領(lǐng)導(dǎo)抓下來，回家挨罵挨打，依然說的是：“你都長這么大了，怎么還像小孩子一樣什么都搞不明白！”
……
“可是我那時候就是小孩子啊……”
凌之葦喃喃道。
可能就是這一次次的被訓(xùn)斥，在一次次的“屢教不改”以后，十歲那年，她終于迎來了“量變產(chǎn)生質(zhì)變”的時刻。
她不再愛說話，不再做那些出格的事，只會安安靜靜地學(xué)習(xí)看書。
從此以后，她受到了所有大人“很乖很聽話”的夸獎。同學(xué)也喜歡她，覺得她又漂亮，脾氣又溫和，成績還好。
父母也開始對她滿意。
可是她越來越不快樂。
如果問現(xiàn)在的她，她會說：“因為那不是真正的我?！笨墒钱?dāng)時的她，根本搞不清這些緣由，只覺得自己是在按照所有人的期望活著，這個期望是好的，是對的。而過去的她是壞的。
在這種情緒中，她逐漸覺得自己的本質(zhì)是被所有人厭惡的，而她一直在欺騙別人。
一旦被發(fā)現(xiàn)她內(nèi)心不像別人認為的那樣，她現(xiàn)在受到的所有喜歡都會消失，人們會鄙視她，厭惡她。
加上步入青春期的躁動，她的情緒在一步步走向崩潰。
只是誰都沒有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