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間,天氣寒冷晴朗。說的不是杭州。
美良的家鄉(xiāng)還穿著兩件套,杭州已經(jīng)夏日炎炎。
電瓶車騎手們靈活地在人群中穿行,清一色的薄T恤被汗水浸透。
美良按照阿檬的指示,在武林門站點等她。美良坐在行李箱上,箱子不大,正好坐一個人。但美良滑不開,人太多了。
阿檬頂著烈日,在下午兩點多時接到了美良。4點多時到家。路上馬不停蹄,沒有提著行李箱逛街,也沒有中途吃吃喝喝,這不是阿檬允許的。不把行李和美良安頓好,不能吃吃喝喝。
美良像行軍打仗一樣氣喘吁吁,連滾帶爬地跟著阿檬回了家。
那是5個人的家。她們分別是美良的高中前桌,后桌和同桌,還有一個男孩是美良前桌的男朋友。
他們在杭州有過兩個家。美良最喜歡這里。
“這個房子可以嗎?”進門之后,阿檬詢問美良。
美良連連點頭。
“這里太偏了,不過以咱們的租金來說,面積還可以?!?p> 美良又點頭。
“你跟誰睡?”
房子是兩室一廳,前桌和男友一間大床房,她們?nèi)齻€一間雙床房。
“跟,誰都行?!?p> “你看看吧。但反正天挺熱的,她睡覺不老實?!卑⒚食硪粡埓部戳艘谎?,意思很明顯,美良立刻接收到,忙點頭,點頭:“那我跟你睡?!?p> 阿檬滿意地嗯了一聲。
這個霸道總裁一樣的女人是美良的高中同桌。性格鋒芒畢露,常受人非議,但美良很欣賞她。阿檬非常真實,說話不繞彎。性格酷酷的,喜歡安排人,美良在很多事情上不愛操心,愿意被安排。
性格的互補讓她倆很合得來,性格里相似的距離感又使她倆不夠親密無間。美良和阿檬從來不手挽手,也不打鬧,并排走路時像兩個瀟灑的男青年。
明天美良就要去參加面試。簡歷是來杭州之前投的,趕在面試前一天,壓哨抵達。
她的目標工作是記者。
第一天她要去參加3個面試。一早走出樓門,再往前走走,就迷了路。
不是她路癡,而是這小區(qū)確實難走。四通八達,但只有一個出口通向公交站。道路被樹木覆蓋難以辨別,甚至還跟河邊的公園連通。
美良慎重地選擇了路線。最終走進了公園。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突然前方走出一個出門遛彎的大娘,美良迎上去,大著嗓門問路,大娘非常困惑,說了一句美良聽不懂的話。
眼看提前預備出來的半小時用掉了一大半,美良的原始本能發(fā)揮了作用。遇到分岔路,右轉(zhuǎn)。前方有小路,不轉(zhuǎn)。樹林越來越少,加快速度。前邊有小孩的聲音,再往前走,是一條寬廣的公路。加緊幾步看看,出現(xiàn)了!公交站!
美良艱苦跋涉換來的面試并不如意。經(jīng)理在面試美良時,幾乎沒問什么跟工作項目有關的問題。
“能適應出差嗎?”
“有男朋友嗎?”
“聽說過狼性文化嗎?”
與此同時,旁邊的辦公室里,一群員工抱著電話,聲音洪亮整體地喊起口號。美良驚嘆于他們喊口號時的坦蕩和熱情,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羞恥。考慮到自己的扭扭捏捏,興許不能這樣暢快地表決心,還是主動退出這愛崗敬業(yè)的犯罪團伙吧。
另一家面試單位離得很近,走路就到。它隱藏在一棟老舊居民樓里。老小區(qū)只有門牌號,沒有樓牌號。美良只能走進樓與樓之間,逐個門牌尋找。
在一棟樓間,有一叢花架。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笑著對美良指一指花朵,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
不用聽懂也沒關系,美良咯咯一笑,附和地點頭。
這個公司的規(guī)模比之前的電話團伙要小,甚至不能稱為公司。狹小的辦公室里只有自稱主管的人負責面試,至于其他人,“出去跑業(yè)務了”。
考慮到這樣的公司,最后連老板都會跑路,美良還是不冒風險了。
第三場面試在下午。美良來到公司附近。此時正是午休時間,大批白領從寫字樓涌出,分散到各個餐館,小吃店。美良混在其中,只感到自己的節(jié)奏、狀態(tài)都與他們格格不入,但沒有人注意到,大家都匆匆忙忙。
這家是大公司。橘黃色裝潢,看得美良眼珠子生疼。面試最終以要求美良寫一篇稿子作為結(jié)束。
美良回家抱著電腦,琢磨了一陣。把面試的過程復盤,發(fā)現(xiàn)寫一篇稿子的要求似乎是一種婉拒。
這個念頭正好支持她不必寫。
美良做事屬于無利不起早。非常注重結(jié)果。那些心靈雞湯里說的“過程是美好的風景”對她來說是耳旁風。因為性格里的涇渭分明,她總是把娛樂和工作分得清清楚楚,“在工作和學習中獲得樂趣”這樣的話,在她看來是在騙人。
她不是勤奮的人。她把更多時間用來觀察和想,不愿廢多余的力氣,屬于投機分子。
而另一方面,美良能果斷舍棄這個機會是因為,她還有6個面試。
比起立即找到一個心儀的工作并順利入職,她更想看看社會上有著什么五花八門的事情,什么有趣的職業(yè)。
美良花了3天,面試了10個工作。問題大同小異,自我介紹說了一遍又一遍,雖不如面試官閱人無數(shù),但也算脫離了新手村,積累了一點經(jīng)驗。
她發(fā)現(xiàn)記者這個職業(yè)包含的工作內(nèi)容五花八門。換句話說,什么五花八門的工作都能套上一個記者的名頭。不同公司對“記者”的定義和要求大不相同,想通過面試官的介紹去了解工作,結(jié)果大概率是稀里糊涂。
后來她自己稀里糊涂成了面試官,就知道面試官確實稀里糊涂。
目標工作和美良想的不一樣,她要好好想想。
想著想著,她想去上海走走。
上海是她心中的耶路撒冷,她的憧憬和美麗回憶就在上海。杭州離上海這么近,近在咫尺的距離誘惑著她。
對上海的記憶,都跟昱磊有關。
那時美良跟著他,在炎熱的7月來到上海。一行人在夜晚的黃浦江邊,或歡笑,或沉默。
昱磊喝掉最后一口飲料,將空瓶握在手上對美良說,許個愿吧。
這個許愿瓶可真實在。
美良許了愿,昱磊也許了愿。
“你許的什么愿?”昱磊問。
19歲的美良甜甜一笑,沒有回答。但她的笑卻故意給人假象,似乎在說,“我許愿和你在一起?!?p> 昱磊看著她,也笑笑不說話。
從這樣的氣氛看來,兩個人好像都許了與對方有關的愿望。但美良沒有,美良猜昱磊也沒有。
美良的愿望是:大上海啊!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擁有走近你的能力,而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的帶領。
愿望有點長,但好在這個許愿瓶夠大。昱磊結(jié)實的胳膊一用力,將許愿瓶遠遠拋向黃浦江中,在空中劃出一道高挑的弧線。伴隨著哥們的玩笑聲“昱磊亂扔垃圾”,昱磊仍保持著拋物之后的姿勢,高舉著肌肉線條清晰的手臂,在風里招搖。
美良也學他的樣子舉起胳膊。在風中,昱磊找到了美良的手,在高處短暫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