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細雪紛飛。
梁成譽緩緩睜開雙眼,后背立刻傳來劇痛之感。
該死!因為對趙原的一句承諾,他竟棄周黠于不顧,還把自己搞成重傷。不知周黠現(xiàn)在怎么樣?魔頭死沒有?
門被推開,趙原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醒了?!弊酱策叄骸梆I么?吃點東西?!?p> “哇,你是誰?”梁成譽受驚。
趙原狐疑,觀察了一會兒,道:“失憶一點也不好玩?!?p> “老弟,你沒拿鏡子照照尊容嗎?最近流行煙熏妝嚇鬼呢!”
“……”趙原一夜未合眼,隨醫(yī)師前往藥鋪抓藥,又回來煮藥。醫(yī)師囑咐的火候和放藥次序只他清楚,店小二又在忙,不好假手于人。他不會燒柴火,熏得一臉碳灰。
肚子咕咕催促,梁成譽趴著,伸出一只手拿粥,“啊啊”叫喚:“傷口好痛啊,不行不行,我動不了,你喂我唄。”
趙原舀了一勺粥,吹涼,送到他嘴邊。
“結(jié)拜了個溫柔體貼的弟弟,我真賺大發(fā)啦?!绷撼勺u心滿意足地張大嘴,一口包住勺子,然后,表情就像吃了坨屎,“哇啊——呸!”
“你在哪兒買的粥?”他問。
“我煮的?!壁w原笑。
梁成譽一臉迷惑的痛苦:“你干嘛想不開要自己煮?。俊?p> “醫(yī)師說,你得吃清淡??蜅o埵程湍仯曳凑笏幘晚槺惆阎嘁仓罅?。加米加水嘛,很簡單的?!?p> “可是你把它煮糊了,還放了莫名其妙的調(diào)料!”
“不好吃么?”趙原自己嘗了一口,皺眉,忍住沒吐,逞強說道,“味道……還行。”
“你有?。 ?p> 沒辦法,趙原只好托廚房重新煮了點白粥。
梁成譽喝完大廚做的粥,總算恢復些力氣,對趙原道:“你休息一下吧,眼睛腫得沒法看,聲音也啞啞的。”
“好,你記得把藥喝了。”趙原把藥端到床頭案幾上,“我去卓兒房中睡會兒,不在這里擠,免得碰到你傷口。”
“好啊好啊?!绷撼勺u頭點得像涮鍋羊肉??偹憧梢詳[大字睡了,不,趴了。
趙原洗漱整理了一番,來到謝逸卓房間。
房門虛掩著,女人正趴在桌上熟睡,小鼻翼跟隨呼吸起伏,手里拿著吃到一半的點心。
趙原脫下外衣給她披上,輕手輕腳拿走她手中點心,放進點心碟里。
若不是梁成譽相護,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飛雪,酣睡美女,胭脂飄香,氛圍好到極致,他湊近,想吻一下她額心。
謝逸卓猛地睜開眼,視線里是男人柔美的下巴和微微攢動的喉結(jié),她側(cè)開腦袋,機警地道:“你……做什么?”
“沒……做什么……你臉臟了……師兄弟還好嗎?”
“大師兄傷勢重一點,其他人受了些輕傷,都無礙。”謝逸卓坐起,洗了把臉,坐回桌前倒水喝,“趙原,我有件事想同你講?!?p> 見她神情認真,趙原也鄭重起來,在她旁邊坐下:“你說?!?p> “之前咱們約好,待我有了意中人便和離。其實我一直都有意中人,只是不清楚他的態(tài)度,所以沒提?!?p> 失落之感襲上心頭,趙原聲音澀澀地道:“是你大師兄對吧?”
“你怎么知道?”
“去亂山那次,小黑告訴我的?!?p> 謝逸卓點了點頭:“我曾經(jīng)告訴師兄你我假成婚的約定,昨晚,師兄他說,要娶我?!?p> “可是……”
可是你是我的妻子!
趙原沒有說出口。
“可是什么?”她問。
趙原望著她,咬了咬唇,鼓足勇氣表白:“可是我也喜歡你了。”
謝逸卓懷疑自己聽錯:“你喜歡我?”
趙原點頭。
她不敢面對男人灼熱的目光,側(cè)過臉:“趙原,我想要的,和你想的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他有些焦躁。
“我想要的,是一生二人共白首,我不能容忍三妻四妾、鶯鶯燕燕的,你懂嗎?”
“我沒有三妻四妾、鶯鶯燕燕??!”
“你常去花街柳陌沒錯吧?”
“我什么時候去了?”
還不承認。謝逸卓唇角一撇,道:“之前夜不歸宿,一身脂粉香,難道我還不明白?”
趙原回想起來,也就遇到金水樓殺手那晚沒回府,脂粉香,大概是藝彩樓那次:“我是被宋鵬擄去的,我什么也沒干好吧!”
“話題偏了,我不是要跟你爭辯你干沒干什么。”謝逸卓拉回正題,“和離的事,是成婚當天,咱們就約好的?!?p> “和離的事暫且放一放,先把你對我的誤會解釋清楚?!?p> “我怎么想,不重要?!?p> “很重要?!?p> 陷入沉默,二人對視。
過了一會兒,謝逸卓緩緩啟口:“趙原,我們還是朋友吧,你能祝福我么?”這是已經(jīng)做出選擇,表態(tài)了。
趙原難受得說不出話。
謝逸卓又道:“你出身貴胄,又長得好看,和大家閨秀才是門當戶對。像我這樣的江湖女子,配不上你?!?p> “夠了!何必貶低自己?!彼肿銦o措地倒水喝,掩飾內(nèi)心慌亂,“別再說了,我聽懂了?!?p> “那回去后,咱們便簽寫和離書?!彼昝?。此乃大事,需回府告知君姑君舅,大家好聚好散。
趙原擠出一個微笑:“我祝你們幸福?!闭f完離開房間,留下一個背影。
謝逸卓若有所思地望著門口。趙原是真好脾氣,溫文爾雅,很好相處。她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分,可如果趙原真的喜歡她,那么快刀才能斬亂麻,對雙方都好。
事實上,她只答應大師兄回亂山,并沒答應成親的事。
自己已經(jīng)嫁過一次,雖然大師兄不在意,但她不能自私得不顧及師兄名望。所以想給師兄一段冷靜時間,想清楚是否真能,接受現(xiàn)在的她,以及放下門主之位。
趙原想找梁成譽喝酒,走到門口,想起來梁成譽受傷不能沾酒,失望地準備離開。這時房門從里面打開,梁成譽走了出來。
“咦,你不是正和弟婦睡覺嗎?”
“你傷這么重,要去哪兒?”
二人同聲說道。
“我出去走走?!绷撼勺u臉色蒼白,撐著門扉才能站穩(wěn)。
“我陪你。”趙原正想出去散散心,隨便去哪里。
“哎呀,實話跟你說吧,我要去一趟魔教分堂,不知道會不會遇到折返的魔教人,你就別摻和了。”
“你去魔教分堂干嘛?”
“我去淘金,發(fā)死人財?!?p> “那一起去發(fā)財?!壁w原此時就想離開客棧,離那個無情的女人遠遠的。
“趙二郎,你這么多金,還要淘金?誒,等等我啊,不許同我搶……”梁成譽跟上,扒拉住趙原胳膊。
“你好重?!?p> “我是傷員,你得扶我?!绷撼勺u皺著鼻子嗅,“咦,你身上有酒味兒,喝酒了?”
“一點點?!?p>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啦!”
二人閑聊著,踏上山間小路。
梁成譽一路嘀咕:“從前找你喝酒,磨破嘴皮都難以說動,今個兒你居然主動喝?”
“煩心。”
“我說得沒錯吧,酒能消愁,這回體會到酒的妙處了吧?”梁成譽道,“讓我猜猜,是啥煩心事兒,你這不愁吃不愁穿的,莫非失戀啦?”
趙原正想點頭,梁成譽又道:“不對不對,你都成親了,哪里會失戀?”
趙原悶悶道:“你叭啦叭啦說個不停,我都說不上一句?!?p> “我知道啦!我知道你愁什么了?”山路崎嶇,后背傷口疼得梁成譽冷汗直冒,他只能靠說話分散注意力。
周黠到現(xiàn)在還沒聯(lián)絡他,因此他必須回戰(zhàn)場,確認周黠生死。義父命他協(xié)助周黠,若是周黠死了他還活著,等待他的,將是殘酷懲罰。當然,反之亦然。
趙原轉(zhuǎn)頭看向他,期待他的猜想。是希望他猜對的吧,便可順理成章傾吐一番。
“一定是弟婦不同你睡,你忍得太辛苦?!绷撼勺u說道。
“……”趙原一腔委屈無處發(fā)泄,踢了一下路邊小石子,“這魔教吃飽撐的,把分堂建在山上,腿都走斷啦!”
“罵魔教,好像是我的臺詞啊……”
撒鹽細雪變成鵝毛大雪,寒風中血腥味肆意游走,二人終于看到被焚毀的建筑輪廓。
趙原右手撐著一把大傘,看梁成譽在尸體間穿行。
“你幫我翻翻啊,咱倆對半分?!绷撼勺u踢翻一個死尸。淘金是假,翻看死人堆里有沒有周黠是真。
“不用分,全都是你的?!壁w原冷眼旁觀。
梁成譽蹲下,順手撿了個錢袋。他體力透支嚴重,臉色慘白,嘴唇皸裂,抱怨:“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竟然讓我這個重傷的兄長下苦力,自己站在一邊兒看戲!”
“撿幾個錢袋可以了,別太貪心?!?p> 臨近核心戰(zhàn)圈,尸體堆積成山。血水從覆冰下流出,匯成一道泉流。
飛雪片片飄落,像白色冥紙,祭奠亡靈。
自靠近核心戰(zhàn)圈的那一刻,趙原便被死亡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朦朧意識,竟在剎那間,與這里的場景重疊。
“??!”他大叫一聲,神情愕然地跪到地上,大傘從手中滾落。
梁成譽嚇了一跳,急切問道:“怎么了?”
趙原緩過神,恍惚之色還未褪盡。
也不知方才腦中閃過的畫面是什么,但那一刻的恐懼如附骨之疽,此時還心有余悸。
夢魘?不,更像是……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