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從沉眠中蘇醒的滋味，跟臉探出水面的感覺很像。昴心想。
一睜開眼陽光就燒灼瞳孔，目眩之下只能皺著臉揉眼睛。昴的體質(zhì)是一旦睡醒就會很干脆地起床，是只要醒過來意識立刻就會清醒的類型。
「啊，你醒了？」
聲音從正上方，也就是從躺著的昴頭上傳下來。
他想把臉轉(zhuǎn)向聲音來源，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雖然躺在地上，但腦袋卻枕在柔軟的東西上。
「你還不能動。因為你的頭被打到，還不能放心?！?p> 關(guān)心自己身體狀況的聲音很溫柔，昴想起快要失去意識前的事，然后聯(lián)想到目前的發(fā)展對男孩子來說是天賜的恩惠。
膝枕——順從天啟，昴佯裝翻身盡情享受。利用圓周運動讓臉頰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觸感，然而比想像中還要濃密的蓬毛把臉推回來。
「呼——美少女的毛比我想像得還要多……這怎么可能??！」
邊吐嘈邊看向上方，這次恢復(fù)的視力清晰地映照出世界。
昴的眼前，在他上下顛倒的視野中，有一張巨大無比的貓臉。
「想說機會難得，在你醒過來之前稍微讓你沉浸在幸福中的。」
「總之，不要再用假音說話。把貓和女主角搞混這種事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現(xiàn)下的狀況是，自己睡在跟人類一樣大的貓咪腿上。但畢竟機會難得，昴決定用臉頰享受那毛茸茸的毛皮。
「糟糕，太幸福了。這種喜悅感是什么？我能理解把貓摸到禿毛的心情?！?p> 「討厭～能讓你這么開心的話，也不枉我刻意變大了。對吧？」
巨大貓咪害臊地抓頭，然后眨眼尋求認(rèn)同。在它視線前方，站在巷子入口的是一臉假正經(jīng)、雙手抱胸的銀發(fā)少女。
毫無疑問就是昴在失去意識之前，深刻烙印在他記憶、雙眼和男兒心上的少女。
面對昴的清醒和同伴的使眼色，少女輕聲吐氣朝這里走來。
「那個，真不好意思，結(jié)果還讓你們照料我到醒過來……」
「不要誤會了，我們是有事想問你才無可奈何地留下來的。要不是這樣的話，早就丟下你走了。就是這樣，可別搞錯了?！?p> 美少女再三強調(diào)，用強烈的語氣這么說。對美少女沒有抵抗力的昴根本無從較量，對他來說，那番話具有讓他無視內(nèi)容只能點頭的強制力。
「我會治療你身上的傷，還讓你躺在帕克腿上直到清醒，都只是為了我的一己之私，所以你可要好好回報這些恩情。」
「其實不必特地演出要別人報答的戲碼，用平常的方式拜托就行了吧？」
少女簡直就是在執(zhí)行「好心有好報」的論調(diào)。
面對昴的回答，少女嚴(yán)肅地?fù)u頭。
「不行，要是單方面的命令。你知道我被偷走的徽章下落吧？」
少女降低音調(diào)這么問。因為對內(nèi)容有印象，所以昴不得不細(xì)細(xì)思索。
在他昏過去前，記得也有過同樣的對話。所謂的徽章，是指律師或法官那種可以彰顯身分的胸章嗎？實在是沒有印象。
「我失去意識的期間，有人用力敲我腦袋嗎？」
「已經(jīng)被打得夠慘了，沒人打你啦。比起那個，你的答案呢？」
「沒有。那樣的話，我完全沒印象呢?！?p> 不知道的事就說不知道。昴的答案和方才沒有任何差別。
不過少女沒有露出失望的樣子，對他點頭說道。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因為你告訴了我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報，所以抵銷了治療你傷勢的恩情?！?p> 她用連詐欺犯都會嚇到的論點，表明自己完全沒賺頭的損失。
扔下目瞪口呆的昴，少女用力敲手振奮精神。
「那么，我們趕時間先走了。你的傷應(yīng)該大致都痊愈了，另外因為有狠狠地威脅過，我想那些人不會再來找你麻煩才對，不過一個人進(jìn)到這種沒有人的巷子是很危險的。啊，我這可不是擔(dān)心，是忠告。下次就算你又遇到同樣的情況，救你的我也沒有好處，所以別再期待我會伸出援手。」
少女連珠炮似的，嘰嘰喳喳快嘴說個沒完。然后她將昴沉默不語的態(tài)度視為認(rèn)同，很滿意地點頭說了聲：「好！」隨后轉(zhuǎn)身。
長長的銀發(fā)配合少女的動作搖晃，在昏暗的巷子內(nèi)閃耀著奇幻的光芒。
在他看呆的時候，頭底下的毛皮觸感突然離去，昂連忙撐起上半身。
「對不起喔，我家的孩子就是不老實，不要覺得她很奇怪喔?！?p> 用含笑的口氣補充說明，貓咪恢復(fù)原本的身型坐上少女的肩膀。少女的手像在確認(rèn)觸感一樣撫摸它的背，接著貓咪的身影便像鉆進(jìn)銀發(fā)中消失不見了。
少女看都不看昴一眼，颯爽地邁出步伐。目送她的背影時，昴思考著那只小貓說的不老實的少女，她一舉一動背后的意圖。
東西被人偷了，明明很急卻還是出手幫助昴。治療受傷倒地的他，剛剛甚至還說了讓昴不會感到內(nèi)疚的話，雖然方式很笨拙。
那已經(jīng)不是不老實的等級，根本是一味吃虧到慘不忍睹的地步。
少女大可指責(zé)妨礙自己目的的昴，然而她卻完全沒有抱怨，也沒有要求昴道歉或是感謝。為什么呢？因為對她來說，幫助昴完全符合她自我本位的計劃。
「那種生存方式，根本就只會吃虧啊?！?p> 昴邊說邊站起來，拍拍身上被灰塵弄臟的運動服然后沖過去。
心愛運動服上的臟污很醒目，但底下的肉體卻幾乎感受不到痛楚。明明被揍被踹得很慘，這讓他再次確切感受到魔法的不符常規(guī)。
以及她賣了這么大的恩情，卻不索求回報的奇特。
「——喂，等一下！」
朝站在巷子入口，面向大馬路猶豫不知該往哪走的背影大喊。手撫著銀色長發(fā)的少女回過頭，表情顯得有點困惑。
「干嘛？我先聲明，我只能再稍微陪你一下子。」
「你蠻天真的耶!?比起我，你不是要找重要的東西嗎？讓我也來幫忙吧?！?p> 對于昴的提議，少女驚訝地眨眼。
「可是，你不是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偷的名字、底細(xì)還有所在之處我確實都不知道，但至少我認(rèn)得她的樣子！她有虎牙和一頭醒目的金發(fā)，個子比你矮，胸部也很平，應(yīng)該小你兩、三歲！這些情報如何？」
攤牌時說話會快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這是昴的壞習(xí)慣。
這次也因為快嘴全力發(fā)揮，氣氛因自己的發(fā)言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沉默叫人痛苦煩悶，冷汗把背部弄得濕濕黏黏的，腋下和手上的汗水搞得整只手臂怪不舒服。因為心悸和氣喘感覺貧血暈眩，鼻塞和偏頭痛像是花粉癥發(fā)作，簡直就是四面楚歌，但是——
「——你這人真奇怪。」
手遮嘴角，少女用看著珍禽異獸的表情側(cè)頭看向他。
她的手指就這樣按著嘴唇，緊盯著昴像是在估價打量。
「事先聲明，我可沒辦法給你謝禮。如你所見，我身無分文。」
「放心吧，我也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啊?！?p> 「順帶一提，本大爺也很窮困。真慘啊，我們這個窮人集團。」
刻意無視在銀發(fā)里直接開口打岔的貓咪，昴拍打自己的胸膛。
「我不需要謝禮。是我想要道謝，所以請讓我?guī)兔Α！?p> 「我不需要你的道謝。你要是在意治療傷勢那件事，我已經(jīng)收到等價的報酬了?！?p> 少女不肯退讓。
面對她如此頑固的態(tài)度，昴露出苦笑，用「既然如此」當(dāng)開場白。
「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才幫助你。我的目的是那個……對，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
「沒錯，就是一天做一件好事，如此一來死后就能上天堂。那兒有吃飽睡睡飽吃的優(yōu)渥生活在等著我，所以我是為了自己的私欲才幫你的?！?p>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但至少有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昴下定決心的表情讓少女陷入思索，但坐在她肩膀上的小貓用肉球輕柔地戳她的臉頰。
「我沒感覺到惡意，就老實地接受如何？畢竟王都這么大，要在毫無頭緒和線索的情況下尋找太亂來了?！?p> 「可是，要是害他被卷入這種事……」
「固執(zhí)己見的你我也覺得很可愛，但要是因為固執(zhí)己見而迷失目的就太愚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兒是個笨蛋。」
雖然小貓?zhí)骊恼f話，但少女還是不改退縮的態(tài)度。不過，小貓突然收斂神情，改用認(rèn)真的聲音說：
「還有，太陽要下山了，入夜后我就不能幫你，要是遇到暴徒我還不擔(dān)心……但擋武器的人越多越好吧?！?p> 「感覺好像被丟了一個危險的職務(wù)啊！那是什么意思？聽你剛剛說的話，你的雇用條件是入夜就要收工？」
縮短一步距離的同時，昴對小貓?zhí)釂?。貓咪用前腳彈了一下自己的胡須說道：
「應(yīng)該說是出不來吧。別看我外表這么可愛，本大爺好歹是精靈，光是現(xiàn)身就得消耗大量的瑪那，所以晚上我會回到寄宿的結(jié)晶石里，儲備太陽出來期間的能量。理想狀況來說，我能出現(xiàn)的時間平均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朝九晚五的工作時間，簡直就像公務(wù)員……精靈連雇用型態(tài)都意外嚴(yán)苛啊……」
可以自然地閑聊與精靈相關(guān)的話題，都是多虧深受動畫和游戲荼毒的現(xiàn)代御宅族解讀力。國家的變態(tài)性也在這方面助了一臂之力。
在昴和小貓的對話成立之際，身旁的少女依舊煩惱不已。不過方才的對談似乎讓抉擇的天枰開始搖晃，讓她不時發(fā)出「啊嗚——」、「不行不行」、「可是……」等各種苦惱用語。
「——我真的沒辦法給你謝禮喔?！?p> 最后她這么說，接受了昴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