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ancer;王巢
The great mother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迷茫,她緩緩地道:“‘我’……一直不能相信。
我同人類以及人類的記憶模型應(yīng)當(dāng)不一樣,我應(yīng)當(dāng)并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追求永生的動力,我應(yīng)當(dāng)只是存在,因為我和恒星、行星壽命相近,時間對我來說,漫長無垠。
我原來只是存在著,不交流,也不繁衍。但船來之后,平靜被打破了。(好像我必須加入演化的宏觀圖景,好像我必須接受黑暗森林的競爭。)
但……(她看著他們)既然你們存在于我之中,既然你們繼承了人類以及來自藍星所有的物種DNA中、那種對于死的恐懼和對于生的渴求,那我想,我的這種莫名的恐懼,是一種對我的警告?!?p> 化身女武神的the great mother慢慢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臉上露出死灰之色,像是陷入一段回憶:
“那個女孩和她的原型,一開始,只不過是我用來存儲‘船’信息的一個單元,就像是人類這種多細胞生命,組成個體的物理實在上的一個細胞。
她原來的任務(wù),只不過是幫我記住船的信息——有助于我在有朝一日可以復(fù)原‘它’。但她同時也只不過是一個模式人格,被復(fù)制后投入某個世界培養(yǎng)皿,我觀察你們的命運交錯、演化如同觀察菌群?!?p> “你把我們當(dāng)做實驗品?”
“‘世界’中,為了探索讓人類能夠繼續(xù)存續(xù)的解決方案,并不是只有人類的社會結(jié)構(gòu)被引入,藍星生命的種種社會行為都會作為模型隨機出現(xiàn),比如Haku就模擬了一部分蜂群的社會行為,在更多的‘世界’中,魚、鳥、鯨群的社會模式都有體現(xiàn),
你們只是恰好出現(xiàn)在一個‘也許更接近人類’的社會結(jié)構(gòu)邏輯中。
但是,她……出錯了。
也許是由于命運的折磨,也許是因為丟失故國的痛苦,也許是因為身為新人類的被歧視虐待,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一股沖動,也許是尼古拉斯-格林-蘇的那個實驗(試圖將自身和Haku雜交),那股本來來自藍星生命的原始沖動被傳遞到了她的底層邏輯,她接受了它,并且完全喚醒了它。
那就是泰勒斯。
‘我’沒有自我復(fù)制以擴張、奪取時間、空間和資源的本能,但是泰勒斯卻有這種本能。他不斷地自我復(fù)制,沒有理由,就只是存在于生命中的一種本能。他只復(fù)制、只將‘世界’中的人類單元不斷同化,就只是這樣……直到所有的人格模式都歸一,直到山川、河流和大海中,全部都被泰勒斯填滿。”
“如果‘世界’被泰勒斯填滿,會發(fā)生什么?”
“我只能毀滅那個‘世界’;但這不是最危險的,最危險的是,泰勒斯已經(jīng)逃出了你們所在的‘世界’,開始在更高層的系統(tǒng)層面流竄,我想……”
這時,Anin-LIu道:“是泰勒斯!他化身作Haku潛進來了!你有危險了!”
話音未落,畫面閃爍,他們重新回到了那個壁立千仞的巢穴,這個令人恐怖的沒有盡頭的蜂巢一樣的空間,突然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紅色的警鈴大聲響起,紅色的火警報警燈旋轉(zhuǎn)??寺逡?赫克托爾和Anin-liu想要拉起女武神,但是她身上的盔甲都脫落,面色死灰地癱倒在下面就是萬丈深淵的窄橋上。像是一個柔軟的豌豆公主。
“對不起……我,我沒有辦法了……”
隨著她的哭泣,那些六棱柱的培養(yǎng)皿中的人類模型,從一個開始,突然變形,成為一個嶄新的泰勒斯!他周圍的巢穴中的人類模型也隨即轉(zhuǎn)變,直到所有空間中巢的內(nèi)容物全部變成泰勒斯!
一個個威脅的泰勒斯撕開巢穴的封口,密密麻麻、填滿了整個空間,如同蝗災(zāi),沿著橋朝他們爬過來!有的互相踩踏,從橋上跌落!
原來在橋上勞作的Haku們忠誠地保護著the great mother 的那個女性的形象,但都被迅速擠壓、吞沒了!
兩人抽出隨身攜帶的武器,朝著漫天遍野的泰勒斯還擊。
“來不及了!帶他們走,去王巢!”The great mother的女孩形象一聲令下,兩只有翅膀的工蜂Haku拎起兩人,朝巢穴的上端通道快速飛去——他們只來得及回頭看到那個連著鋼鐵臍帶的女性身體也變成泰勒斯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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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巢**
曾經(jīng)無論是政治立場還是情敵身份,無論如何處于對立的二人,在兩只Haku震動的羽翼下默默無語。世界的變化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期,原初人類和新人類的分別已經(jīng)不再重要,一切被告知是一場虛妄——他們都只不過是一顆行星腦海中的人格模塊罷了。
“如果,世界真的要毀滅了,我們所熟悉的一切、我們所固定的一切認知,都將被拋棄,連我們自身的存在也變成虛無。我們應(yīng)當(dāng)恐懼嗎?還是應(yīng)當(dāng)遺憾?還是應(yīng)當(dāng)像一個士兵對自己的祖國發(fā)出的誓言一樣,去和那片土地共存亡?”Anin首先開口。
“一定還有辦法?!笨寺逡?赫克托爾道。正當(dāng)此時,畫風(fēng)突變,他們好像進入了一座血肉凝成的、黑暗的印度神廟。血肉組成肉色的巨大巢穴,空氣溫暖潮濕,微微地散發(fā)出生物的腥味,兩個人都忍不住,最后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四周的穹頂仿佛是被活物的翼膜蒙成,在黯淡的光下透露出里面樹枝狀的血管,周圍微微震動,像是心臟的搏動,又像是生物的呼吸。
“王巢?這里這么惡心嗎?”
“接近潛意識的底層,當(dāng)然越來越離開光明敞亮的理性主義世界,越來越接近黑暗恐怖的記憶原型。”
“即使是潛意識之海,也沒有必要搞得這么恐怖吧,像地獄血河似的——看,女神像!”他們同時抬頭,終于看到了,在蜿蜒如同生物巢穴和構(gòu)造的翼膜穹頂之下,正對著他們,如同印度教的濕婆天造像,一個伸出六只手的女神,像雕塑被鑲嵌在墻上那樣與一團巨大如同城池的血肉連接在一起。
她的下腹部像拉鏈一樣拉開,從洞中向外伸展出兩條淡肉桂色的長長的枝子,從那兩條細長的枝上生長出鹿角那樣的分枝,然后那些分枝形成彎曲的、對稱的美麗圖案,又再分岔。像是在她面前的神壇上加上了一個半圓形的美麗的圍欄圖案,最后伸入那些血肉之中——每朵枝子的末端都綻開著一朵淡粉紅色的花朵,只是那所有的花朵都是朝下的。
而每朵花下,都是一個紡錘狀的袋子,似乎在等待著那花朵的開放。
“那是蜂后的卵巢和子宮?!毙嘛w入的Haku冷不丁地道,這句話讓兩個雄性的人類都顫抖了一下,他手里拎著一個泰勒斯的頭。
“沒什么,她也和我們一樣,只不過是一個整個機體的一部分罷了。她負責(zé)生產(chǎn)人類,孵出所有人類靈魂的卵。只不過和真正的蜜蜂有所區(qū)別,工蜂Haku是孤雌生殖,所有的Haku都是單倍體?!?p> “我們‘人類’是經(jīng)過受精產(chǎn)生的嗎?”
“當(dāng)然不是,‘人類’像是只用了這個卵的細胞質(zhì),而將細胞核換成人類基因組模型,混合構(gòu)成的人造物。
THe great mother設(shè)定的模式中,雄性應(yīng)當(dāng)是單倍體,就像會變成成體的巨大精子和卵子?!盚aku在毀天滅地的情況中居然講了個黃色笑話,“別介意,對于 the great mother這種物理實在存在于電磁波層面的生命體來說,交配只不過是交換信息。她只是為了增加模型的復(fù)雜度,學(xué)習(xí)藍星上的生物,引入了有性生殖這個信息溝通機制,每年動物的繁殖季節(jié),都是一場場大型的信息交換重組——其實對藍星上的生物來說,交配,也是遺傳信息的交叉互換和重新排列組合——只是你們非要用愛情之類的東西粉飾它。
如果信息交換率降低,遺傳信息交流變得十分困難;再加以新的載體產(chǎn)生率變得很低,即后代數(shù)降低,種群就在走入衰落并逐漸會歸于滅亡——這淺顯易懂?!?p> “存在于電磁波層面的電波工蜂也有靈魂嗎?”
“有啊。”Haku將泰勒斯的片段呈遞給the great mother.分析進行了一段時間,他的面色平靜堅毅,如同被海風(fēng)吹拂的大理石雕塑。
“沒有足夠可識別的抗原片段?!?p> “那只有……關(guān)閉、毀滅所有被泰勒斯入侵、污染的‘世界’,殺死所有單倍體。因為以目前的技術(shù)手段,只有這一點,是泰勒斯絕對識別標記。他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這一點?!?p> 克洛伊-赫克托爾和Anin-LIU同時望向Haku:“什么?!你們要主動毀滅所有被污染的世界?——而且,你自身,和所有的Haku不也是單倍體嗎?”
Haku轉(zhuǎn)過他機械的、可以360度轉(zhuǎn)動的脖子,側(cè)臉還是大理石雕刻一樣銳利、纖美的線條,嘴角牽起一縷似是嘲諷似是玩笑的笑容:“你以為我們工蜂像你們‘人類’一樣自私嗎?
和 the great mother的意識緊緊連接在一起,也意味著我們不像人類,有著個體意識的壁壘。我們沒有能力僅僅站在個體角度考慮問題。個體的心靈之壁是the great mother賜予你們的福澤和特權(quán)——只是,如果 the great mother崩潰,你們的心靈和存在都將無處立足。
必須保護星魂。工蜂不得不犧牲自己?!?p> 二人同時被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震動了。Anin道:“你是我見過的士兵中最忠于職守的一個,我沒什么可說的,只能向你致意?!?p> “一定有辦法的,什么其他的辦法?!笨寺逡恋?,他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提醒著他什么,他好像忘了非常重要的一條信息。
“不能再拖延了?!盚aku抬頭,望著開始不穩(wěn)定的“王巢”。“如果泰勒斯連這里都毀了,甚至不會給世界留下恢復(fù)的機會。哦,我是說,還能留下的世界?!?p> “那我們世界的那些靈魂呢?”
“他們存在于星魂之中——只有星魂存在,他們才能通過王巢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