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和他的三百部下在一座山梁上尋個背風(fēng)的山坡住了一晚。
如今正處于小冰河時代,十一月的夜晚寒冷無比,幸好他的部下一人帶了一張棉被和一張墊子,又在背風(fēng)處的營地里點起幾十堆篝火,倒也沒什么大礙。
董梁沒敢來找他麻煩,老黃派出的人倒是找來了,帶來了一條消息:嵐縣的運糧隊已于今日早晨開撥,共六百輛騾馬車,由張、馬、陳、范四家合兵一千二百人馬隨行護送,沿著獅吼峪一帶進了蘆芽山,不出意外的話,走的正是秦川估計的路線,穿越岢嵐,從偏頭關(guān)出塞。
第二天天未亮,秦川便帶著三百騎沿著汾河北上,黃昏時分趕到距寧武關(guān)五里的老柳溝,劉有柱和李頂梁已經(jīng)把先行翻山而來的三百人收攏齊整,正在老柳溝等待。
匯合這兩人之后,秦川讓人馬原地休息,砍伐樹木做出安營扎寨的假象,并派兵四處驅(qū)趕那幾家大戶尾隨在后的探子。
但天色剛暗下來,他便手持百戶腰牌到寧武關(guān)叩關(guān),花了一百兩銀子上下打點,趁著夜色領(lǐng)六百人悄悄過關(guān)。
張家等幾家大戶的探子原本一直跟著他,見他在老柳溝安營,又見他派兵出來驅(qū)趕后,便遠遠跑開了。
第二天一早,探子們偷偷靠近老柳溝,發(fā)現(xiàn)他的六百人已憑空消失后,便急急忙忙趕回嵐縣報信。
此時此刻,運糧隊已經(jīng)過了岢嵐州,到了三井鎮(zhèn)附近,離偏頭關(guān)還有兩百里路,因糧車沉重,估計要走五天。
秦川已經(jīng)出了寧武關(guān),離磨兒山也有兩百里路,但他輕騎急進,兩天就能到達目的地,取了羅文天準備的糧草后,便可從磨兒山旁邊的阻胡堡出塞,再花一天時間繞到偏頭關(guān)外一帶。
一切順利的話,他會比那幾家大戶的運糧隊早兩日抵達。
兩日時間已經(jīng)足夠了。
……
秦川出征的第三天,李學(xué)境就裝好了第一臺鏜床。
這天,王繼宗、陳詹、趙滿財、嚴三七及孟家莊數(shù)十個鐵匠,還有三百多個鐵匠學(xué)徒,全都放下手頭的活跑來看大管事的鏜床。
這東西的結(jié)構(gòu)并不復(fù)雜,基座是木制的,上面有一道滑軌,上面有三個夾子,用以固定鐵管,滑軌另一頭是鉆頭,用三個軸承套住,其中兩個軸承的位置是固定的,靠近鉆頭一側(cè)的軸承是活動的,鐵管推過來的時候,這個軸承可以隨意調(diào)整位置,既保證了鉆頭穩(wěn)定性,又不影響深鉆。
滑軌和鉆頭的水平線,是按大管事教的法子,給羊腸制成的水管灌水,先并攏做好記號,再兩端貼在滑軌兩側(cè),兩端的水位都跟記號持平的時候,就是水平線了。
再以墨斗線上下左右打過一輪墨線,以此得出鉆頭和鐵管的精確路線。
鉆頭經(jīng)由熟鐵千錘百煉而成,再用拌水的碳粉整條裹成碳團,放進坩堝,然后把坩堝放進爐子里燒制燜熬,待到坩堝里的碳團燜燒得通紅后,取出來敲開碳團,取出鉆頭放入水中淬火,緊接著又將鉆頭放在一個熟鐵板上,放回爐中慢火煅燒。
用大管事的話來說,以碳團包裹放入坩堝燜熬叫滲碳處理,讓鉆頭材質(zhì)變成精鋼,淬火讓鉆頭表面變得堅硬無比,但淬火后的鉆頭很脆,極其容易折斷,所以再放回爐中煅燒回火,提高鉆頭的韌性,使鉆頭不至于輕易折斷。
李學(xué)境按照大管事的叮囑,以不同的滲碳和回火時間,分別打制了五組鉆頭,共二十根,并仔細記載好每根鉆頭的滲碳和回火時間,淬火介質(zhì)等,到時候看哪根鉆頭最耐用,最堅硬,就以那組數(shù)據(jù)為標準來制造鉆頭。
鏜床上的軸承、滑軌、夾件等也經(jīng)過滲碳、淬火和回火一系列熱處理,增加工件的耐磨性和強度。
李學(xué)境暫時沒搞聯(lián)動裝置,而是在鉆頭后面裝了一個圓輪,上面套皮帶,暫時用人力拉動。
把鏜床組裝完成,并仔細測量水平線和平直度之后,李學(xué)境便在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圍觀下,把長鉆頭安上,一個學(xué)徒在后面拉動皮帶,那桿鉆頭便以極其平穩(wěn)的狀態(tài)飛快轉(zhuǎn)動起來。
周圍的人們頓時發(fā)出陣陣驚嘆聲,就連陳詹也撫須贊嘆不止,他跟孫大人在登萊造火器時,改進過直立鉆床、石磨鉆床、腳踏鉆床等,但一直無法加強鉆頭的穩(wěn)定性,鉆槍管仍要依靠熟練工匠的經(jīng)驗來把控,一個不小心,鉆頭稍微偏差那么一點點,一根辛苦鍛制的槍管就報廢了。
哪怕孫大人在鍛制這一環(huán)節(jié)嚴格把控,槍管的合格率仍不足三成,如今大管事研制的這個鏜床,由三個軸承固定住的鉆頭,穩(wěn)定性比以前任何鉆床都高,鉆出來的槍管合格率必然能大大提高。
而且,以前的鉆床耗費人力巨大,一般的石磨鉆床和踏腳鉆床至少需要兩個人來操控,直立鉆床更是需要至少三個人,如果大管事畫的那個聯(lián)動裝置做出來,讓一匹騾馬帶動幾架鏜床的時候,只需一個工匠把控就行了,大大節(jié)省人力,還能加快鉆孔的速度。
確定鉆頭的制法,打制出更優(yōu)質(zhì)的鉆頭后,鉆一根槍管的時間估計能縮短三成到五成,加上打制其他工件,一個工匠制造一支燧發(fā)槍的時間,能控制在一個月以內(nèi)。
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
秦川出征第四天早上,王繼宗、陳詹、李學(xué)境還有數(shù)十個鐵匠數(shù)百個學(xué)徒,又聚集在孟家莊旁邊不遠的一個山坡下,瞪大眼睛準備看趙滿財?shù)谋硌荨?p> 趙滿財對著圍觀群眾團團作輯,滿臉堆笑道:“多謝各位大人賞光,多謝各位,各位請稍待片刻,小得這就開始了。”
說罷,趙滿財便提著一桿鳥銃,哈著腰跑到不遠處早已準備好的木臺,從臺上取出一小袋顆?;鹚?,稱量出一錢二分,倒進槍管里,又填進鉛子,用通條捅進去壓實,又倒了點火藥在火門上,并引了一條四五尺長的火藥線出來。
一切妥當之后,趙滿財把鳥銃固定在木臺上,哈著腰跑到火藥線末端,用火折子點燃火藥線,然后狼狽不堪地撲進旁邊一個土坑里。
火藥線哧溜著燒到了火繩槍上,點燃了火門的引藥,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那桿火繩槍騰起一團黑煙,鐵屑橫飛,打得周圍的樹葉嗤嗤作響。
趙滿財從土坑里探頭一瞧,頓時臉色慘白。
炸膛了。
陳詹皺著眉頭大步走來,端起木臺上被炸裂的鳥銃細細查看。
“陳大人救我,大人救我?!?p> 趙滿財連滾帶爬地滾過來,一把抱住陳詹的大腿。
王繼宗在后面輕咳一聲:“趙先生,大管事并非暴戾之人,火藥兇險,難免會出些紕漏,趙先生大可放下心來,王某以性命擔(dān)保,大管事斷然不會追究你的罪責(zé)?!?p> “多謝王先生,多謝王大人?!?p> 趙滿財這才松了一口氣,又抱著王繼宗的大腿感激不已。
王繼宗無奈,只得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一旁的陳詹忽然問道:“你放了多少藥子?”
趙滿財瑟瑟回道:“一錢二分?!?p> “多了?!?p> 陳詹把那鳥銃放下,道:“大管事給你的銃用藥配方,所配制的火藥威力大于先前的銃用藥,你按先前的用藥量,這根粗制濫造的鳥銃是承受不住的?!?p> “先減為八分,再增至一錢逐步試驗吧,待新型火銃打制出來后,再確定用藥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