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心一整晚都沒睡好,明明縮在溫暖的被窩里,明明周圍靜謐得讓人昏昏欲睡,但她耳畔卻不?;仨懩侨怂实穆曇簟?p> “我若是回不來,你就當(dāng)沒見過我,孟家莊這一遭不過夢一場罷了……”
“我若回得來,就去文家求親,他們?nèi)艨蠈⒛慵藿o我,便三媒六證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你過門,若是不肯的話……那我就霸王硬上弓,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這番話就跟他那兩句詩一樣,有著訣別的坦然,無畏無懼,有看淡生死的不羈,狂放豪邁。
還有對世俗的藐視,肆意妄為,談笑間仿佛天地都不放在眼里一般。
他雖然說完那番話就走了,可她卻嚇得差點(diǎn)癱軟在地,小心肝差點(diǎn)都跳出來了。
還害得她一整晚如小鹿亂撞,萬般滋味心亂如麻。
除了害怕和擔(dān)憂之外,她甚至有一絲隱隱的期待,期待春暖花開之際,他身披金甲,凱旋而歸。
然后……
哎呀,羞死個人了。
文素心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又怕驚醒身旁的寧氏,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
……
第二天天微微亮,文素心就起來了。
雖然一夜沒睡,但她還是坐在寧氏的梳妝臺前,仔仔細(xì)細(xì)地扎了個百花分肖髻,結(jié)一束肖尾,垂于肩上。
“是不是想去送他?”
寧氏不知什么時候起來了,來到她身后,對著銅鏡中的她溫柔問道。
文素心俏臉一紅:“姐姐……”
“好啦好啦,一會我要陪我夫君出去送送大管事,你也一起來吧?!?p> 寧氏忍著笑意,邊說邊上前幫她仔細(xì)梳整頭發(fā)。
文素心低垂著眼簾,不敢說話。
“唉,這造的是什么孽啊?!?p> “大管事這人,你說他是好人吧,他偏偏又披著朝廷官身行匪冦之事,打家劫舍,強(qiáng)搶良家婦女,無惡不作。”
“可要說他是個惡人吧,他偏偏又對窮苦百姓秋毫無犯,還開倉賑災(zāi),收留饑民,救了數(shù)千條性命。”
“如今更是為了不讓漢家子民辛苦勞作的糧食流落外敵之手,為了救濟(jì)更多饑民,而以身犯險,孤軍出塞?!?p> “韃子和建奴,豈是那么好殺的?大明邊軍猛將眾多,也沒誰敢這么孤軍深入,做這等九死一生之事。”
“唉,亦正亦邪,做常人所不能之事,也不知他究竟是個梟雄,還是個英雄。”
文素心一句話也沒說,就這么靜靜聽著。
天色大亮?xí)r,文素心在寧氏的陪伴下走出內(nèi)院,朝莊門走去。
李家姐妹也跟來了,一人抄了一把菜刀,就藏在袖子里。
孟家莊沒無太大異常,炮廠槍廠依然干得熱火朝天,織布縫衣的女子們依然專心致志地?fù)芘种械乃笞?,但十方營的將士已經(jīng)在莊門外列好隊(duì)伍了。
羅大牛也帶著先登營回來了,還有王繼宗、宋知庭、陳詹李學(xué)境趙滿財?shù)热硕荚谇f外,在給大管事送行。
羅八認(rèn)得寧氏和文素心,也知道文素心和李家兩位小姐不能踏出莊門一步,于是把這幾位女子請上了門樓。
上了樓頂,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站在墻垛后面,正定定望著外邊。
文素心找了個沒有血跡的墻垛,探出頭,只見外面沒有旌旗,只有林立的刀槍,和一張張肅殺自豪的面孔。
很快,文素心的目光便定格在了那個身穿百戶官服的男人身上。
秦川把羅大牛、羅八、王繼宗和宋知庭等人叫過來,仔細(xì)交代一番之后,便翻身上馬,又朝門樓上望了一眼。
“李定國,想不想殺韃子?想的話,現(xiàn)在下來還來得及。”
門樓上,李定國緊咬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
“呵呵,你本可成為一代名將,卻被張秉忠縛緊雙手,蒙蔽雙眼,長期以往只會人不人鬼不鬼,你好自為之吧?!?p> 秦川搖頭說著,然后把視線投到了一旁的文素心身上。
“文小姐,春暖花開之際,我會親手替你盤上真珠鳳冠,高髻步搖。”
說罷,他又朝文素心笑了笑,然后催動馬匹,頭也不回地朝北方而去。
他身后一個九箕山老匪打出昨夜臨時趕制的“秦”字將旗,迎風(fēng)高舉,三百人馬在將旗引領(lǐng)下朝北方呼嘯而去。
文素心俏臉通紅,以袖遮面,透過一絲縫隙望著那人遠(yuǎn)去的背影。
李定國則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哭得像個十三歲的小孩。
……
中午時分,姓秦的領(lǐng)三百人北上的消息,像一陣風(fēng)似的傳到了嵐縣幾乎所有大戶的耳中。
嵐縣張家府邸,張并山坐在堂屋上首的大椅上,緊皺眉頭,不停思索。
左邊是他長子張士敬和他幾個胞弟,右邊則是介休范家的大公子范三撥,還有前莊村的馬家和土峪村陳家的家主,幾人也正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靜游鎮(zhèn)有多少人駐守?”安靜中,張士敬冷不丁問道。
一個站在躺下的探子急忙回道:“回公子,靜游尚有三百關(guān)帝軍。”
“孟家莊和黑山礦場呢?”
“黑山礦場并無關(guān)帝軍駐守,都是些礦工,但人數(shù)眾多,且每日操練都一個時辰左右,至于孟家莊……請恕小的無能,實(shí)在探不出孟家莊究竟有多少駐軍,約莫估計(jì)四五百人是有的。”
“神臺峰和鐵史溝山呢?”
“神臺峰拆了,上面空無一人,鐵史溝山仍有一支關(guān)帝軍,由姓秦的手下三當(dāng)家統(tǒng)帥,三四百人左右,在鐵史溝山一帶牽制三座崖和東葫蘆川。”
聽完探子的回話,張士敬又思索片刻,然后對著張并山說道:“爹,姓秦的攏共才一千五百兵力而已,如今他留了一千到一千二兵力在婁煩和靜游,足以說明,他只帶了三四百人北上。”
“依我看來,他只是去寧化千戶所就任百戶一職罷了,并非是要劫我們的糧食,再說了,就算他有那個膽,也沒那么本事,我們四家加起來一千兩百兵力,他那三四百人,如何搶糧?”
張并山依然皺著眉頭,道:“敬兒,姓秦那狗賊詭計(jì)多端,不可不防啊,誰知道他有沒有暗度陳倉,把兵力悄悄派往北邊?!?p> 一旁的范三撥突然接過話:“張伯父,三撥以為,張公子所說有理,姓秦的就算有膽來搶糧,也沒那個本事,他若是趕來,我等四家一千二百人定讓他有來無回?!?p> “況且,沿途州縣衛(wèi)所的官兵都收了我范家的銀子,只要把糧食運(yùn)出蘆芽山,進(jìn)入岢嵐州地界,姓秦的奈何不了我等,諸位只需把糧食運(yùn)到偏頭關(guān)即可,我父親會帶人在那接應(yīng)諸位,介時諸位便可打道回府,剩下的事由我范家來解決。”
“出了偏頭關(guān)便是建州女真的地盤,姓秦的就是有千軍萬馬,也絕不敢來。”
聽完范三撥的話,土峪村陳家的陳老爺點(diǎn)點(diǎn)頭:“我贊同范公子的話,姓秦的詭計(jì)端端又如何?我等大軍只管運(yùn)糧,他若敢來,放開手與他廝殺便是了?!?p> 前莊村的馬老爺也接過話:“不錯,張兄,直接起運(yùn)北上吧,等姓秦的趕到蘆芽山的時候,我等大軍早已進(jìn)入岢嵐界了?!?p> 見他們幾個都這么說,張并山又猶豫片刻,最終一拍大腿:“好,諸位,今夜三更做飯,喂飽騾馬,明日天一亮就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