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帶著溫熱的味道,風兒卻是涼爽的,八王爺?shù)母∩戏N的芍藥花悄悄的綻放了,粉紫一片,賞心悅目。世人皆知,八王爺愛花,一年四季按著氣候種植,從不落下。
宋星元才走到瑜府門前,就聞到了來自芍藥清新寡淡的香味,自顧的就推開門進去,偌大一個瑜府,下人卻沒見幾個,中途偶然看見的侍女也只是輕輕俯身做禮,指向后院說道:王爺在金月園等您。
宋星元輕車熟路,一路暢通的走到了金月園,就見那長發(fā)半挽起,認真修剪玫瑰枝的宮景瑜。
“星元,你來了?!睂m景瑜放下手中器物,笑著走到一旁乘著水的鎏銀盆中清洗雙手,他手指潔白修長,水珠滑落,每一個動作都渾然天成,卻難掩風姿優(yōu)雅?!白韺?shù)叢紅芍藥,渴嘗一碗綠昌明。星元,你來得正好,同我一齊品茶?!?p> 金月圓是宮景瑜精心布置的地方,三角涼亭就坐落在花墻的側面,正好可以觀賞到假山上噴涌的泉流,掃去了空氣中的悶熱,令人心曠神怡,宮景瑜接過下人遞來的開水倒入金瓷珠貝茶具中,怡然自得的煮起茶來。
“我被發(fā)罪底層,八王爺你倒過得挺滋潤?!彼涡窃浜咭宦?,奪過宮景瑜手中的茶杯,微微吹拂一口飲下?!霸缇吐犅劸G昌明的滋味,總算是嘗著了?!?p> 宮景瑜沒有生氣之意,又為自己添上一杯,清甜醇厚的茶味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梔子花香,宮景瑜滿足的瞇起了眼睛,許久才說道:“我看你,過得也不錯?!?p> 宋星元便說:“我去監(jiān)察科考,不曾想真遇見了一位年輕女子,風華正茂、文采斐然。這是她所寫的政論,此次鄉(xiāng)試已中了解元?!?p> 宮景瑜笑著看了幾眼宋星元,沒有說話,只伸手將那白紙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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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近海,多做海上生意,風貌與內地大不相同。乘著馬車顛簸一天,程秀逸總算到了這座空氣中都彌漫著鹽腥味的城鎮(zhèn)。燕城人多身高馬大,四肢修長,嬌小如程秀逸像是異類。
兩人找了個路邊的小面攤子,解決一下饑腸轆轆。不得不說,燕人高大,但手法卻是細膩,面團子被拉得又細又長,根根分明,彈潤爽滑。吸溜這么一口,包裹著湯汁的面條就在口中炸開,兩人皆是一口氣就吃掉了整碗,秀逸腦門子上都擠出細汗。
面館老板見程秀逸意猶未盡的喝著面湯,笑著給這女娃再添了一坨面,直爽的說道:“兩位客人,看你們長相應是外地人,我家小女和這位姑娘差不多大,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阿伯給你免費加面?!?p> “阿伯,你人真好!我倆正是從途徑燕城趕路呢?!背绦阋萏鹛鸬拇鹬x,品嘗著美味的面條,看得程意生直吞口水,面館老板見狀也為他再加了一坨。程意生難為情起來,秀逸一個姑娘多吃點就算了,他一個大小伙子怎么可以?于是跟面館老板互相推脫,最終以一碗面的價格成交了兩人的加量面條。
此時沒什么客人,面館老板索性肩膀搭著抹布就坐到了兩人隔壁,說道:“去外地挺好的,可別留在燕城了,過些時日我也帶著一家老小離開了,如今這燕城可是越來越待不下去了?!?p> 程秀逸好奇問道:“怎么說?燕城靠海,物資豐饒,怎么會待不下去呢?”
老板長嘆一聲,說道:“這兩年燕城的新城主上臺,海關稅翻倍增長,物價也節(jié)節(jié)高升。老板姓的日子是越來越難咯,當官人的日子卻是越過越富饒了?!?p> 程意生說道:“還有這等事,新任的城主姓甚名誰?”
“正是胡飛鴻城主啊?!泵骛^老板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被突如其來的一伙人打斷了。
“老板,給兄弟幾個上碗熱面,要加菜加肉!”定睛一看,來者皆是身著官府佩刀,腰間掛著‘胡’字牌。
那幾個公差心情不錯,每個人都搬了條板凳架著腿,往身后舒舒服服的倚著,攀談道:“哥幾個一會兒去煙花巷子玩玩兒,玩盡興!想來老板娘也不敢問咱們要錢。”說完,還朝著正在下面的老板試了個眼色,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那是,胡二哥,誰不知道城主是你親舅舅呀?”旁人興奮的附和著,已然在腦海中想象著煙花巷里的美酒和姑娘曼妙的身姿。
程秀逸的面吃不下去了,誰能聽著幾個大老爺們討論風流之事邊吃飯呢?起身便想離開,但拿了行李還沒等走出門口,去路已經被那位囂張跋扈的胡二擋住了。
“喲,方才沒仔細看,這位姑娘長得可真水靈??!”胡二隨處吐了口濃痰,笑著露出一排黃牙對弟兄們說道:“是不是?我瞧著比那煙花巷的媚娘還要美上三分呢?”
“瞧瞧這雪白的皮膚,長長的睫毛,生起氣來的模樣都好看的緊呢!”胡二一步步靠近程秀逸,口中說著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話,油膩膩的手已然想摸上去。
“離她遠點?!背桃馍谥槍⑿阋葑o到身后,擋住了胡二的咸豬手。想不到光天化日這燕城的官兵竟和流氓比得,但對方人多勢眾,將兩人逼到了墻角。
“幾位爺,面條做好了,還給幾位爺放了雞蛋呢!免費吃,免費吃?!泵骛^老板緊張的抖如篩糠,還是討好的笑著端上面條,想平息幾位公差的怒火。
但胡二并不領情,一聲冷哼就將熱騰騰的面條打翻在地,瓷碗碎的四分五裂。在他身后的那幾個跟班也露出丑惡的嘴臉,唰一下的就把刀亮了出來。
“這位姑娘,伺候伺候哥幾個,就放你們走,否則……哼哼?!?p> 程秀逸的臉色很難看,觀察四周。明明是白天的鬧市區(qū),這些公差竟膽敢做出這樣的事來,而周圍路過的人群也是急匆匆的跑開,面露恐懼之色,生怕波及到自己,想來這般光景并非頭一回。
燕城竟然如此官官相護,苛責商戶,欺凌百姓。在猶豫該不該拿出解元黃絹震懾他們時,一個熟人出現(xiàn)了。
“芳芳姑娘?你在這做什么?”
黝黑痦子上的長毛在風中飄著,正是那燕城城門校尉之子郭旭。
郭旭搖著扇子,整張臉殷紅的冒著酒氣,晃晃悠悠的從小轎上走下來。他今日原在城外桃林同幾位詩友相談盛歡,大醉一場。結果這起轎回府的路上,居然碰到了朝思暮想的佳人,難道是美夢一場?郭旭正想走過去辨?zhèn)€真假,被一把明晃晃的刀擋住了。
“郭老弟,喝得不少啊。這位姑娘是你朋友?”胡二綠豆般大的眼睛在幾人之間來回游轉,露出一抹猥瑣的笑容?!敖o二哥介紹介紹,你上回不是看上了煙花巷的媚娘么?二哥給你買賬!”
刀柄子懸在身前,郭旭的酒醒了一半,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地頭蛇胡二,郭旭自詡風流才子,平日里最為厭惡胡二這等流氓地痞。以往看他是城主侄兒的身份,總歸要讓三分,今天卻不知怎么了,郭旭挺直了腰板,就想在這佳人面前出一出風頭。
“你算什么東西……給我,起開!”郭旭顫顫悠悠的推了一把胡二,“我要抱得美人歸……我要升官、發(fā)財……嗝?!?p> 胡二怒上心來,這郭旭真叫不知好歹。誰敢在燕城這么打他的臉?真以為自己是個城門校尉之子,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胡二也不客氣,口里說著‘放你的屁!’一圈就打在了郭旭的右眼窩。
看見自家主子/大哥都動手了,郭旭身后的小廝和胡二身后的公差們都一擁而上,場面頓時變得亂七八糟。最倒霉的要數(shù)面館老板,小小的破面攤子已經被砸的稀巴爛,勸又不敢上前勸,只得掐著嗓子干嚎各位爺住手啊。
程秀逸混亂之中將十兩銀子放在面館老板的手中,就抓著程意生的手連忙逃跑。
但是跑來支援的官兵比程秀逸的速度更快,直接就把程秀逸和程意生圍住了。剩余的人就擠上前去把打的不可開交的兩伙人分開,大喊著:“城主駕到!還不快住手!”
胡二和郭旭都傷得不輕,懷恨在心卻不得不停下手來,郭旭此時的酒已經完全醒了,一看場面一發(fā)不可收拾,昏死過去的心都有了。逞什么英雄救美,這下悔的腸子都青了。
胡飛鴻城主果然不出一會兒就從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上緩緩走下來,看著自家鼻青臉腫的侄兒,還有同樣掛著彩的郭旭,肥厚的嘴唇氣得抖了抖,說道:“又是怎么回事?”
胡二看到親舅,渾身一哆嗦,整個燕城他就唯獨怕這位,眼睛轉悠悠就說道:“我?guī)е苄衷趯弳栠@位偷東西的女賊子,至于郭弟嘛,就是個誤會。對吧?”
郭旭腦袋空白,只想到回家肯定要被老爹家法伺候,打到皮開肉綻,一時間口舌都不大利索了,“是,是誤會?!?p> 胡飛鴻輕哼了一聲,看了一眼被圍住的程秀逸。說道:“還不把女賊給我捉起來?”
程秀逸總算明白了,為何胡二那般橫行霸道,原來上頭有位不講道理的舅舅!她自顧走上前,遞出手中黃絹,朗聲道:“胡城主,你好生看看,這是什么?我乃本屆科考解元程秀逸,正在前去京都科考,聽您侄子一面之詞就顛倒黑白抓人,天底下還有沒有枉法了?這位是我的同伴,同樣是進京趕考的舉人,你見過做賊還結伴同行的么?況且,四周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著,分明是胡二公然調戲于我!”
胡鴻飛蹙眉看著手中黃絹不假,心中已有了思量,胡二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平日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沒想到這回他調戲的女子竟是科考解元。
“假的!假的!你是王芳芳,哪是什么程秀逸?”郭旭顫抖著指過去,大喊道:“城主,我認識她!她和我同一場科考,這黃絹定然是作假?!?p> “哦?”胡鴻飛摸著卷翹的山羊胡,一聲令下:“捉回去再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