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送花燈
杜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大麗姑娘,父親開了個‘赤’字鏢局,手底下管著五十來號鏢師,行事雷厲風(fēng)行。母親是落魄官家的嫡出小姐,為人熱氣火辣,兩人相識于押鏢途中,一見鐘情,兩廂廝守,不久后杜鵑姑娘就出生了,但隨著年齡越長越大,杜鵑姑娘聽過最多的話便是“你可一點兒也不像你爹娘”。為此,年幼的杜鵑免不了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幾回,身體愈發(fā)孱弱起來,嚴(yán)重時雙腿落地都鉆心疼,天熱時才好些。
杜鵑姑娘很憂郁,為啥自己不像爹娘呢?他們都自信開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唯有自己唯唯諾諾,說話聲音都跟蚊子腿兒似的。依稀記得,有一回杜鵑姑娘壯著膽子,在父親生日宴上敬了一杯酒,大聲的說出祝福之詞,因為緊張過程有些磕巴,結(jié)果就是被那些鏢師們哄堂大笑,說自個兒是沒用的人。雖說父親為這事大發(fā)雷霆,可自打那回之后,杜鵑姑娘連話都說的少了,平日就坐在閨房里看看書。杜家父母憂心忡忡,也無可奈何,不論怎么逗她都是悶悶不樂,只看著她漸漸消沉下去。
十五歲的杜鵑姑娘長大了,身體比從前壯實不少,打定主意不想讓父母擔(dān)心,便自作主張的報了鄉(xiāng)試科考,沒曾想,竟結(jié)識了人生中第一位朋友——程秀逸。
這位程姑娘不簡單,在杜鵑眼里她就像個無所不能的英雄。敢說自己要的,敢做自己想的,無聊時能將十多個笑話,正經(jīng)時亦能高談治洪。提筆就能作詩,張口便能接對子。最重要的是,她眼底有著和爹娘同樣的自信光芒,相處這些天下來,杜鵑感覺自己都愛笑了不少。
“杜鵑兒,你家太大了吧?”程秀逸正走到杜家的正廳,不由得感嘆。光是這正廳,就比爺爺?shù)哪莻€小房子大了,突如其來的窮酸感席卷了這個農(nóng)村女孩。
“秀逸,別這么說呀!跟我來?!?p> 在杜鵑的帶領(lǐng)下,又參觀了‘赤’字鏢局的演武場,不少沒接到活兒的鏢師正在操練,看見杜鵑帶著朋友過來,都激動的喊著,“大小姐終于帶好友來做客了!快通知杜老爺!”
沒一會兒,兩個穿著火紅鏢衣的夫妻就從偏房跑了過來,見到程秀逸和程意生皆是老淚縱橫。婦人依在男人壯闊的懷抱中,哭道:“我家杜鵑總算有朋友了!”
男人留著一把厚重的絡(luò)腮胡,看起來高大威猛。他情不自禁的吻了一口嬌妻,才朝著杜鵑說道:“光顧著高興,都沒有好好招待幾位小友,我是赤字鏢局的老板杜海,這位是我的夫人,你們好!”
饒是程秀逸都有點被這鏢局里熱情的眾人嚇著了,杜鵑紅著臉連忙說道:“爹,娘,伯伯。你們把我朋友嚇到啦,這位是程秀逸,這位是程意生。是我在科考中認(rèn)識的朋友。”
“杜伯父好,伯母好,諸位叔叔好?!倍坦郧傻狞c頭打招呼,幾位長輩皆是稱贊之詞不絕于口。
杜海抱歉的說道:“幾位小友,我們幾個剛才太激動了,因為杜鵑從小比較內(nèi)向,沒有朋友。你們是她第一次帶回家的朋友呢!”
程秀逸笑著牽過杜鵑的手,對杜海說道:“杜伯父,其實杜鵑很勇敢的,她在第二場考試發(fā)揮失常,可重整旗鼓在接下來的兩天都答得很好,我很高興和她成為朋友?!?p> “好、好、好!”杜海的眼眶都泛紅了,他經(jīng)商三十載,得到成就和財富無數(shù),可沒什么能比得過別人對自己孩子的肯定。現(xiàn)在看著心巧嘴乖的程秀逸和旁邊不怎么說話但長得很清秀的男孩是越來越順眼。一時興起就喊了廚子吩咐下去,今晚要拿出招待貴客的水準(zhǔn)做一席接客宴。
程秀逸再次無法抵抗赤字鏢局的熱情四溢,只得同意下來,吃過晚宴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村。聽杜鵑說,今晚正巧是大麗城一年一度的送燈節(jié),將愿望寫在花燈上,在輕輕放入水中,讓花燈沿著河流繞過整個大麗,再匯入更遠(yuǎn)的地方,愿望就會成真。但花燈上的愿望只能自己知道,所以送燈的過程要獨自完成。幾人便約好吃過晚飯便一過起去送燈。
在杜家的晚宴吃得很是盡興,程秀逸差點沒把持住就要和杜海拜把子了,兩人皆是飲酒高歌,談天說地,只不過程秀逸杯子里的是果酒,不會醉人。而杜夫人和杜鵑就坐在這豪情萬丈的兩人旁邊,幫著勸酒和倒酒。一席歡宴,快樂無比。程意生也喝了些杜家特釀的黃酒,沒幾分鐘就暈菜被抬回客房了。
最后還能清醒的去送花燈的只有杜鵑和程秀逸,杜鵑精選了兩只好看的燈,一只是小兔子,一只是藍(lán)蓮花。本來程秀逸感覺兔子更符合杜鵑的氣質(zhì),可杜鵑堅決不讓,奪走了藍(lán)蓮花燈。兩個好朋友就拉著手,執(zhí)著燈跑到河邊去。
這條河叫彩云河,兩岸已經(jīng)圍了不少送燈的人,夜晚沒有掩蓋大麗城的繁華,目光所及皆是華燈初上,火樹銀花。程秀逸鼻子泛酸,此情此景若是能和爺爺、父親母親一同觀賞該有多好。
突然不知源自何方的琵琶銅管樂聲輕輕響起,似乎是伴著晚風(fēng)而來,人們開始陸續(xù)往河里送走承載著愿望的花燈。杜鵑同秀逸打完招呼,也加入了送燈的行列。
程秀逸站在一旁,正想著要寫下什么愿望,竟然看見了迎面而來的宋星元,他的個子很高,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見,還在思索要不要打聲招呼,遠(yuǎn)遠(yuǎn)的那人就開口了。
“程秀逸。”
宋星元笑著,微風(fēng)吹拂他的發(fā)絲揚揚而起。但他的眼里只有淡淡華燈下那位拎著小兔燈的美麗少女,溫柔眉眼如二月桃花,融化了滾燙星河。
程秀逸感覺臉上燙燙的,心跳也亂了起來。只得乖乖的走過去,告訴他:“宋大人,我在送花燈?!?p> 此時,人們隨著河里的花燈一齊緩緩走動起來,口中吟唱著復(fù)雜而生澀的俚語歌曲。杜鵑說過,這是給神明歌唱的環(huán)節(jié)。剛想避開,程秀逸就感覺背后被猛力一推,直直的跌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程秀逸紅著小臉正想起身,卻感覺有一只大手溫柔的蓋住了自己的后腦勺,腰身也被緊緊的攬住。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陌生的情愫伴隨著古老歌謠涌入兩人相靠在一起的每寸肌膚,她仿佛隔著胸膛聽到了那人強烈的心跳聲。這個平日里冷冰冰的男人懷抱竟然如此溫暖……
“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宋星元低沉的嗓音在程秀逸耳邊響起,像念著攝魂咒語,把程秀逸的力氣一點點抽離。
“……我不討厭你?!背绦阋莞杏X暈暈乎乎的,天地之間都變成了軟軟的蜜糖,讓人淪陷其中……不行,不行!程秀逸使勁的搖搖頭,試圖把腦海中不停分泌甜素的漿糊甩開,不由自主的推開了宋星元,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就跑,連手中的小兔子燈都遺落在原地。
逃跑是程秀逸慣用伎倆??雌饋砝仟N卻很有用。
宋星元大聲的笑了起來,方才少女清幽的體香猶在鼻尖圍繞,還有她的腰,怎么會如此細(xì)軟?堪堪一手就能摟住。
越是逃離,越想靠近。不能征服的,才會讓人魂牽夢縈。
“元夕,把這花燈給我收好?!彼涡窃謴?fù)往常的冷淡對著身后吩咐道。
元夕很不理解,他跑過去撿了小兔子燈低聲問道:“爺,您在這守了一晚上就是為了等程姑娘?”
宋星元神色不大自然,對于元夕的直白微微蹙眉,正想‘幫’他安排些勞苦體力活,另一位黑衣人立刻出現(xiàn)捂住了元夕還想說話的嘴,不讓他再作死。
“主子,程姑娘今后要是知道了是您安排好我推她,怕是會生氣?!焙髞淼暮谝氯寺暰€粗獷,面容嚴(yán)肅,雖然他和元夕一樣不理解主子的做法,但主子的吩咐是必須要做的,對于程秀逸可能會生氣這一點他想了很久,覺得有必要提出來。
宋星元頓住了,似乎真在為這件事思考,許久才說道:“那就管好你的嘴,元朝?!?p> 程秀逸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花燈丟了,垂頭喪氣的懊悔自己的沒用,這宋星元敢占她便宜?大不了下回就占回去!灰溜溜的跑掉算什么本事。
現(xiàn)如今愿是祈不了了,正好碰到放完燈回來的杜鵑,杜鵑看起來很高興,神采飛揚,想必她的花燈飄的極遠(yuǎn),愿望也會成真。
“秀逸,找了你好久,跑哪去了?”杜鵑笑盈盈的跑過來拉住了好友的手。
“我……去那邊放燈了,哎呀,回家吧。”程秀逸心虛的笑著,若是叫杜鵑兒知道了小兔燈弄丟了,怕不是又要難過好一會兒,還是瞞著她不把遇到宋星元的事情說出來比較好。
兩位姑娘就和來時一樣,手拉著手,蹦蹦跳跳的一路回家,杜鵑會唱好聽的歌兒,程秀逸就講些古老怪談嚇唬她,惹得杜鵑一會兒大笑,一會兒驚叫,肆無忌憚而坦率天真,即便是路人都微微側(cè)目。
直到杜鵑回到閨房躺在柔軟的被褥里,還是洋溢著笑容入睡的。
程秀逸不知道的是,藍(lán)蓮花在大麗城象征著友誼之花,所以杜鵑姑娘一定要帶著藍(lán)蓮花燈,去許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愿望。
“神明啊,我祈愿和秀逸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請您不要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