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與勞瑞娜隨著人群往前走。離開奢華的大廳，穿過花園與庭院，一行人來到湖邊，踏上一座長橋，向湖的中央走去。
前方有明亮的燈火，但在這個距離上卻看不清燈火下究竟有些什么。四下里安靜得可怕，腳步聲，風(fēng)吹過湖面的波濤聲，樹葉相互摩挲的沙沙聲，還有偶爾的一兩聲咳嗽，除此之外什么也聽不到。
奇怪，剛剛一個個等得不耐煩，現(xiàn)在又全都不出聲。勞瑞娜在發(fā)抖，是湖面上的夜風(fēng)太冷了嗎？諾亞想脫下外套。
“我不冷，”她小聲發(fā)著牢騷，“真不該穿高跟鞋的?！?p> 轉(zhuǎn)眼走近燈火，諾亞看清那是座建在湖心小島上的環(huán)形長亭，每根立柱上都掛著一盞華麗的油燈，外面蓋著彩色的玻璃燈罩。
長亭環(huán)繞著向下的階梯，四個和大門處相同裝扮的衛(wèi)士守在此地。隊伍魚貫而入，順著階梯盤旋向下。諾亞意識到他們在逐漸走向湖底，墻壁和臺階上潮濕無比，呼吸也開始逐漸感到不暢。
我們不是去看角斗嗎？越是向下，疑惑越深。得走上好幾圈，才能見到一盞昏暗的油燈，眾人的影子被拉長了投在墻壁上，看來猶如魔鬼在起舞。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野獸的咆哮，諾亞渾身都是一顫，下意識地停住腳步。但是周圍人都在繼續(xù)向下走，盡管害怕，他也只能強(qiáng)打起精神邁步。那咆哮是腳底傳來，感覺上隔了好幾層墻壁，依然令人心驚膽戰(zhàn)。下面是什么在等著我們？
勞瑞娜的身子比剛剛抖得還厲害，看來被那雙鞋害得不輕。
“要不要我背你？”他小聲問。
她搖了搖頭：“不用。不過，請把我摟得緊一點?！?p> 這種求之不得的要求諾亞當(dāng)然毫不猶豫地照辦。階梯終于到了?，穿過一道頭頂、四壁和足?都是厚重石板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
竟然真的是個競技場。看臺，圍欄，尖刺壕溝，細(xì)砂鋪就的地面，兩旁有角斗士浮雕的高大拱門，一切競技場該有的這兒都有。諾亞抬起頭來觀察，這兒曾經(jīng)應(yīng)該是個地下洞穴，后來被人工改造過，許多地方仍舊保留著天然的模樣。
眾人紛紛坐下，諾亞對座位的位置沒有要求，從觀察全局以及方便逃跑的角度考慮，靠后一點比較妥當(dāng)?？蓜谌鹉纫恢弊叩阶钋?，在圍欄邊坐下，于是他也只能跟過去。
她好像還是有點發(fā)抖?！耙o嗎？你好像……”不太對勁，“抖得有點厲害啊?！?p> “我真的沒事啦，”勞瑞娜彎下腰去揉著腳腕，“有點腫，到明天早上就會好的?！?p> “關(guān)心女性是好事，”有個坐在邊上的男人說，他戴了個紙板做的塔樓在頭上，“不過現(xiàn)在大概是個例外。這兒一大半人都在發(fā)抖，其中又有一半以上比她還嚴(yán)重。”
聞言諾亞環(huán)視一周。一共大概百來個觀眾，他沒看出多少人在發(fā)抖，但在場的各位都多多少少都顯示出緊張的情緒，仿佛帶有某種期盼。
這又是件怪事。他想起自己在登臺演奏前，有時身體會抑制不住地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演出，而是對自身技藝展示的渴望。就諾亞觀察，觀眾們此刻大致就是這種情形。
有些角斗士或者騎士在上場角斗前也會如此，這他是知道的。但這群家伙……就算有角斗，也不是他們上場，他們有什么好緊張的呢？
競技場邊，一扇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有人從里面鉆了出來。此地雖是地下，數(shù)不清的油燈與蠟燭將整個競技場照得如同白晝，諾亞立刻認(rèn)出那個人就是巴納德·齊拉姆伯爵。
“各位，有沒有人現(xiàn)在要退出的？”
這算什么問題？諾亞完全摸不著頭腦。
有腳步聲，他回過頭，看到真有人起身離去。那一瞬間，離開的念頭是如此強(qiáng)烈，他幾乎就要起身，離開這個陰森可怖的地方，離開這場處處詭異的假面舞會。
不，不，冷靜，他提醒自己，都到這一步了。再說，既然巴納德伯爵允許人離開，多半沒有什么危險，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那么，第一場角斗開始了?！?p> 巴納德伯爵退了回去，小門緊緊鎖上。一側(cè)的拱門升起，三個赤裸上身、僅穿了短褲的角斗士呈三角形出現(xiàn)在門內(nèi)。他們兩個手持短劍與圓盾，一個手執(zhí)約七至八尺長的長矛，三人一同行至競技場中央，向觀眾席行禮致意。
無人回應(yīng)，觀眾席上鴉雀無聲。諾亞只好放下了本已舉起的手，同時硬生生把歡呼憋回喉嚨。越來越不對勁了。
競技場的地面突然開了個方形的口子，兩扇木板向內(nèi)打開，隨即咆哮響徹整個地下角斗場。諾亞聽到了絞盤轉(zhuǎn)動和鐵鏈拉扯的聲響，一座平臺緩緩升起，將三個角斗士的對手送上了競技場。
諾亞倒抽了口氣，出現(xiàn)在競技場上的是三頭獵豹，而且完全沒有任何繩索或鐵鏈?zhǔn)`它們的爪牙。艾格蘭禁止人與野獸角斗有多久了？這就是溫妮亞·洛伊爾法官需要尋求的真相嗎？
與只有人類參與不同，獵豹的爪子一踏上競技場的細(xì)沙地面，沒有唱名，也不需要司儀宣布，角斗立刻就開場了。
一頭豹子吼叫著撲向角斗士們，那不是普通的獵豹，身子是諾亞見過最大獵豹的兩倍長，粗壯的四肢抵得上一頭雄壯的獅子。它躍起的瞬間，諾亞只覺得整個競技場都晃了一晃。
一個角斗士舉起盾牌防御，卻被連人帶盾撲倒在地，獵豹的兩只前爪在盾牌上留下深深的爪印。他的兩名同伴立即動手，短劍與長矛協(xié)力將獵豹驅(qū)趕開。倒地的角斗士迅捷地爬起，另外兩頭獵豹也加入進(jìn)來，競技場塵土飛揚，三個人和三頭獵豹亂成了一團(tuán)。
獵豹比人類強(qiáng)壯，比人類迅捷，比人類靈巧，結(jié)局似乎已經(jīng)注定。突然間一聲慘叫，有個角斗士的手臂被豹爪撕開了道口子，頓時血流如注。諾亞的心隨之高高懸起。如此不公的角斗，那三個角斗士怎么可能獲勝？他們在上場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這幾頭豹子嗎？
他忽然明白為何巴納德伯爵要問有沒有人退出了。他閉上眼睛，扭頭就走的愿望無比強(qiáng)烈。他無法想想三個角斗士開腸破肚、血流滿地。他就要起身。
“別害怕，諾亞，我在這兒，”勞瑞娜握住了他的手，“現(xiàn)在可不是我們該離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