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這個人一點也不害怕嗎?起碼也該感到震驚吧。諾亞本能地感到不對頭,他認真地打量起這個男人。削瘦而蒼白的臉,褐色的眼睛,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胡須與頭發(fā),頎長而苗條的身材。
一番審視,在外貌上,諾亞竟然挑不出此人任何缺點。
而這家伙的內在……他相隔了三十碼,這個距離太遠,諾亞感受不到。但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只想離這家伙遠些,再遠些。
“只是欣賞嗎?”勞瑞娜保持了她無暇的微笑,“你還能有幸親身體驗一下呢?!?p> 他又行了一禮,這次不再有分毫夸張:“我正希望如此。遲了介紹,我的名字是梅托奧,目前在為巴納德大人效勞。您的名字呢,美麗的小姐?”
勞瑞娜微微屈膝還了一禮,只是看她表情,相當不爽:“我們是旅行詩人諾亞·麥克萊恩,還有他的助手勞瑞娜?!?p> 梅托奧望了諾亞一眼:“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旅行詩人諾亞,請您稍稍站遠一點,以免被誤傷?!?p> 聞言,諾亞與勞瑞娜對望了一眼。“你想做什么?”女孩問。
“在回答女士的問題之前,”梅托奧的右手抬起,“請允許我先清理一下雜物。”
“不要——”
一聲驚呼,勞瑞娜猛然向梅托奧撲了過去,自相識以來,諾亞還從沒見過她這般慌張。那種內心的力量在她和梅托奧身上同時暴漲,以至于相隔如此遙遠,諾亞也能清晰感到。
他們要干什么?梅托奧的右手向勞瑞娜推去,勞瑞娜則高高躍起,居高臨下雙手一起推向梅托奧。
諾亞屏住了呼吸。兩人的手遠未相碰,相隔足有一尺以上,看起來卻像是在相互握著對方的手角力一般。勞瑞娜的身子懸在空中毫無依憑,竟然沒有下落。
片刻的僵持之后,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在他們的手掌之間驟然爆發(fā)。四周的大樹一陣瘋狂的搖擺,枝條與樹葉如雨般落下??癖┑娘L依然挾裹著石塊與泥土,打得諾亞臉面生疼。
梅托奧維持著身體不動、抬起右手的姿勢退出數(shù)碼之遙,雙腳在地面生生犁出了兩條土溝;勞瑞娜則被彈開老遠,在空中一連翻了幾個跟頭,落地之后還騰騰騰地倒退了好幾步。兩人凝視著對方,一時誰也沒有下一步行動。
“美麗的小姐,您真是太好心了,”最后梅托奧先出了聲,“既然如此,那就退而求其次吧?!?p> 他將左手也抬了起來。
勞瑞娜怔了怔,猛然轉身跑向諾亞,一言不發(fā)地直撲到他身上。這一下撞擊幾乎感受不到分量,哪兒也沒覺得疼,可諾亞卻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到了地上,而她就坐在自己的胸口。
“別動,一下就好。”勞瑞娜說著俯下身來,雙手捂住了諾亞耳朵,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
這個姿勢實在曖昧。你這是要干嘛?問題剛到嘴邊,一聲咆哮如驚雷般在耳邊炸響,諾亞渾身一顫。他原以為自己早就不再害怕打雷,現(xiàn)在才意識到這想法真是大錯特錯,天真得可笑。
轟雷般的響聲接二連三。兩眼發(fā)黑,呼吸困難,即使耳朵被捂住,恐怖的鳴響依然震蕩著耳膜,像鐵錘般一下下敲打得腦袋疼痛欲裂。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狂暴暴雨中的一點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他忍不住大聲喊叫,只是喊聲被咆哮完全掩蓋,根本聽不到自己在喊些什么。身體在發(fā)出悲鳴,皮膚,肌肉,骨骼,全身上下針扎般刺痛。我要不行了——
咆哮驀地中止。有很長一段時間,諾亞耳朵里都嗡嗡作響,聽不到任何聲音。即使躺在地上,他也依然覺得天旋地轉,身下的仿佛不是堅實的泥土,而是縹緲的云朵。
終于清醒了一點,恐懼一下扼住了他的咽喉。她捂住了我的耳朵,那么她自己呢?
諾亞吃力地轉動脖子。勞瑞娜拄著一柄長劍單膝跪在身旁,神情凝重地望著梅托奧,他完全沒注意到她是何時從身上離開的。
“你……沒事吧?”
勞瑞娜轉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也不是一點事都沒有。不過,應該沒有你嚴重。”
“我……”諾亞渾身發(fā)軟,掙扎了兩下,成功坐起。他定了定神,站了起來。試著活動了下手腳,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情況似乎比想象得要輕。
“失禮了,”梅托奧向他們走來,“諾亞先生,您該站得更遠些才是。勞瑞娜小姐,如您所愿,我留下了他們的性命,僅僅讓他們昏迷而已。當然,他們什么時候能夠醒來可就難說了?,F(xiàn)在,讓我來回答您之前的問題吧:我要做的很簡單,就是展現(xiàn)誠意?!?p> 諾亞這才注意到四周雜七雜八躺了一地的黑衣人不再有動靜。原來如此,梅托奧所謂的清理雜物是想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掉,被勞瑞娜用不知什么方式阻止,之后才退而求其次,讓他們全部昏死過去。什么時候能夠醒來可就難說了……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群人恐怕不僅僅是普通的昏迷那么簡單。若不是勞瑞娜,自己這會應該也是一個下場。
但他說的誠意,又是什么意思?諾亞望向勞瑞娜,她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態(tài),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像在思考著重要的事。
于是諾亞問道:“什么誠意?”
“我為巴納德伯爵服務,”梅托奧笑了笑,“但我從未聲明過只為他服務?!?p> 似乎要涉及一些平時接觸不到的領域了。諾亞皺眉,他不喜歡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你的意思是?”
梅托奧答非所問:“如今的艾格蘭王國,一出偉大的戲劇正要上演。山川,原野,河流,森林,城堡,遺跡,舞臺是如此廣闊,當然得有與之相配的演員才行。諾亞先生,您是個優(yōu)秀的旅行詩人,一定很清楚,要讓舞臺看起來不那么冷清單調,演員可不是光有數(shù)量就行的。”
“沒錯。反過來也一樣,”諾亞下意識地同意,“有時候即使只有一個人,舞臺也會顯得太狹窄了。”
“您果然很優(yōu)秀,諾亞先生。對了,說到這個,最近有沒有什么關于艾格蘭王室的新歌流傳?”
他想了想:“我知道的有兩首,《摘玫瑰的騎士》和《雙子星》,前一首歌頌了奧列格王子,后一首則是關于薇卡公主和艾芙洛公主的。”說起來,前一首歌提到奧列格王子從王宮的密道里逃脫,過程著實狼狽,能否算是歌頌還存疑。
“是嗎?多謝告知。扯遠了,就我個人而言,”梅托奧的笑容變得高深莫測,“我希望有實力的演員越多越好。不管是什么人,不管用何種方式,只要能登上舞臺,他的表現(xiàn)都值得期待。”
“你是說……”
“你們或是巴納德伯爵,無論哪邊獲勝……”
諾亞接口道:“哪邊的表現(xiàn)就值得期待?”
“正是如此,所以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只是光有言語是談不上誠意的,”梅托奧抬手一招,一柄長劍詭異地自行飛到他手中,“美麗的小姐,您是叫勞瑞娜吧?現(xiàn)在讓我們來較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