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落日余暉灑滿了整條街道,各家各戶的廚房里都飄出了飯菜的香氣。行人們都在匆匆趕回家中,臉上盡管帶有一天工作后的疲憊,但似乎聞到空氣中傳來了熟悉的飯菜香味,腳步便不知不覺地加快起上來了,略顯疲憊的臉上也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此刻的何歌躺在汽修廠的休息室里,他雙眼放空地看著天花板,路上一切的幸福好像都與他無關(guān)。他的耳邊只有轟隆隆響個不停的機器聲和像伴奏一樣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他的呼吸中只有各種混雜起來的機油味。自從他離開,他再也沒有收到純純的短信了。
隔著休息室的門外,是妹妹和爸爸的聲音。
“爸爸,我回來了。今天圖書館人好多啊,差點就找不到位置寫作業(yè)了。明天要再早一點出門才行。對了,今晚吃什么?動了一天的腦,我好餓啊?!?p> 何爸爸看著一回來就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女兒,再看看自己整天悶在休息室里的兒子,心想,怎么同一個父母,兄妹倆性格差異就這么大呢。
“好好,那我明天早點叫你起床。今晚有你最愛吃的紅燒魚?!?p> “紅燒魚,太棒啦,那我去洗手準備吃飯?!?p> 妹妹走向洗手間的時候,看到了休息室里的哥哥,便退了回來,小聲問道何爸爸:“哥哥不是去畢業(yè)旅行嗎?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
“噓,小點聲。等下別在他面前提畢業(yè)旅行。”
“啊,為什么?我就三四天沒來店里,怎么沒人告訴我?”
“哎,早兩天我一回來,發(fā)現(xiàn)門沒鎖,還以為自己人老了忘記鎖門。結(jié)果是你哥,偷偷回來了也不說,也不回家。問他干嘛呢又不說,整個人悶悶不樂,還兇我和你媽媽。你知道你這個丫頭,大大咧咧的,不告訴你就是免得你去激怒你哥?!?p> “是不是和朋友們鬧不愉快了啊,然后耍小性子提前回來了。你知道他的,一言不合就甩手走人?!?p> 妹妹聳了聳肩,對爸爸做出了一個,她早已經(jīng)看穿一切的表情。
“就你伶牙俐齒,你這么厲害那你去問他?!?p> 爸爸把妹妹推向了休息室。
“算了算了,看他臉這么臭,我還是不要撞上槍口了?!?p> 妹妹嘻嘻地笑著。
“那叫哥哥出來吃飯總可以了吧?!?p> 夏季的傍晚連風也還是燥熱的,似乎并沒有因為太陽的下山而退卻一絲絲溫度。何歌一家四口支了一張小桌,坐在汽修廠門前吃飯,成為了他們夏季的標配。何歌被妹妹硬生生地拉了出來吃飯,他無精打采地坐在小板凳上。家人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但他一句也沒聽進去。自從從度假村回來之后,他整個人好像對什么都提不起勁,滿腦子還是純純對他說的話。他實在想不懂,一個溫暖善良的女孩究竟是什么讓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仇恨。但無論如何,那場車禍的確是導(dǎo)火索,而他自己正是親手摧毀了自己的幸福,想到這里喉嚨不禁干澀發(fā)緊。
“咳……咳……”
何歌猛烈地咳嗽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魚刺卡到了。
“怎么了,是不是卡刺了?”妹妹問道。
何歌拼命吃了兩大口飯,狠狠地咽了下去,幸好喉嚨里的異物感沒有了。但憋到通紅的臉,滿眶的淚水和胃里的翻涌,時刻告訴著他剛剛發(fā)生的不舒適。不知道為什么,他一下子生氣起上來了,便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對著那條紅燒魚發(fā)起脾氣來:“好端端的吃什么魚,刺這么多!”
“你不吃就不吃嘛,又不是第一次吃魚了。”妹妹翻了他一白眼,隨后更大口地在他面前吃著。
他內(nèi)心清楚知道,自己只是很煩躁想要找借口去發(fā)泄,情緒也一直被左右著,他實在想做些什么去改變。但想到自己好像再也沒有理由去面對純純的時候,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像被黑暗籠罩著。
“紅燒魚多好吃啊,和白米飯搭配,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高中時期的女生仿佛還在叛逆期,妹妹故意大聲地說著。
“噓,別說話了,小心卡刺?!?p> 爸媽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何歌看著妹妹的舉動,想起了純純說的那句“醬汁微微發(fā)甜,鰻魚皮烤的焦脆,鰻魚肉鮮嫩肥美,再搭配上香噴噴的白米飯,就是人間大滿足。”說起來,純純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他離開之后,他們幾個有沒有再吃上一頓純純最喜歡的鰻魚飯呢?
突然遠處傳來了燈光,何歌正好對著路邊,一下子被強烈的光線照射到晃了一下眼。他眨了眨眼,原來是一輛白色的寶馬。
“怎么這個點有豪車進來?”妹妹說出了他心中的疑問。
這部車繼續(xù)在這條剛好能容納它一車的小路上繼續(xù)往前開著,最終緩緩?fù)T诹怂麄兊甑拈T前。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高挑瘦削的身形,看得出平時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但從側(cè)面仍然看得出有微微的啤酒肚,應(yīng)該是平時的應(yīng)酬還是太多了。這個男子西裝革履,黑色的皮鞋也擦得錚亮,但昏暗的路燈,還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呦,和我們村的那些人不一樣啊?!?p> 何歌知道妹妹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們從小在汽修廠長大,豪車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大多數(shù)都是穿著背心拖鞋的同村暴發(fā)戶,他們每個人來到他家的汽修廠時,都會將自己暴發(fā)的事跡說一次,到處彰顯著自己的身價。
但此刻這個男子,身上散發(fā)著的氣息似乎與這里的鄉(xiāng)土格格不入。他手上拿著一籃什么東西,一步步地向何歌一家走進。
何爸爸似乎看出了對方是誰,馬上上前迎接:“韓老板,您怎么來了?”
那個男子拍了拍何爸爸的肩膀,聲音渾厚洪亮但絲毫沒有給人一點粗魯?shù)母杏X:“老何,大家從小玩到大,何必這么見外。還有,上次幸好有你啊,不然真的出大事。小小謝禮,還望笑納。”
那個被何爸爸稱呼為韓老板的男子遞過來了一籃水果,但被何爸爸推了回去。
“哪里哪里,這么客氣,分內(nèi)事而已?!?p> “能有像你這么隨傳隨到的,可是很難得。這籃子水果就別推來推去了,也當做我這個叔叔給孩子們買點吃的?!?p> “好好,那我就不客氣了,代兩個孩子謝謝你了?!?p> 在一旁吃著飯的妹妹顯然沒有被這位陌生男子的到來打擾到,她仍然在和紅燒魚埋頭奮戰(zhàn)著。何歌聽著他們的對話,大概猜到了應(yīng)該是爸爸幫忙修好了車,然后專門來上門道謝的。雖然這樣的顧客不多,但這種一來二去的客氣說話他也聽厭了?!斑@次車沒有什么問題了吧?”
“沒有了,上次你還順帶幫我全面檢查了,能有什么問題?!?p> “那就好,上次剎車壞了還真是很危險啊?!?p> “是啊。不過怎么說,總算有驚無險?!?p> “啊,你看看我,凈讓你站著了,連茶水都沒給你倒一杯?!?p> “沒關(guān)系,是我打擾你吃飯了,下次再聊?!?p> “那好。你們兩個和韓叔叔說再見?!?p> 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何爸爸卻招呼著他和妹妹過來,兩兄妹一臉的不情愿走了過來。
“哎呀呀,這兩孩子都這么大了。想當年我搬走的時候,妹妹還沒出生吧。”
“是啊,小時候何歌最喜歡找你家孩子玩了?!?p> 何歌被爸爸點到名字,他認真端詳著面前這個男人。粗黑的眉毛,囧囧有神的雙眼,堅挺的鼻梁,他一下子說不上來,但總覺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嗐,那些年在這里生活的日子還真讓人懷念,不知道商洛還記不記得呢。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一定不要客氣?!?p> 那個男人握住了何爸爸的手,重重地握著。
“好好,那你慢走,下次去喝一杯?!?p> “等一下!商洛?”
何歌抓住了轉(zhuǎn)身離去的男子的手臂,因為剛剛他的話語里有這個讓他敏感的名字。他的眼神里的光突然像被點亮了,他想起來了,這不是韓商洛的父親嗎?第一天入學(xué)的時候,他見過。
那個男子不解地看著何歌,何爸爸在一旁小聲地說著何歌。
“何歌你干什么,這么沒禮貌?!?p> 他沒有管大家的目光,他走到那個男人的面前。那個男人看著他,再仔細看看,果然眉眼之間和韓商洛有七八分像。
“韓叔叔?!?p> “小何,有什么事情嗎?”
“冒昧問一下,你剛剛說的商洛……因為我有一個同學(xué)也叫商洛,是在G大,今年大四,現(xiàn)在去了溫泉度假村畢業(yè)旅行?!?p> 隨之在手機里翻找出了韓商洛的照片,遞給了那個男子。
“噢,巧了,正是我家的孩子?!?p> 何爸爸也湊了上前:“哎呀,沒想到,剛剛還說來著。原來他們現(xiàn)在是大學(xué)同學(xué)啊。
“哎呀,老何,你看看這世界真是小啊。我倆的兄弟情義將由我們的孩子繼承了。對了,那你怎么沒去旅行?我看商洛也還沒回來啊?!?p> “家里小本生意,走不開。叔叔,我想問,你剛剛說到的剎車是?”
其實這才是何歌的目的,他想起自己弄壞了的剎車系統(tǒng),他剛剛認出了正是現(xiàn)在韓叔叔開的這一輛。
“哎,別提了。有一次我的車剛好拿去維修了,晚上突然來了個應(yīng)酬,打算讓商洛陪我一起出席,結(jié)果那小子居然說第二天約了朋友玩,今晚不陪我去。我那個氣得啊,只好到他學(xué)校里取車,結(jié)果還沒開到校門口,就發(fā)現(xiàn)剎車好像有點問題。我相熟的那個修車行又不在附近,打電話過去說師傅都下班了。幸好想起你爸爸也做這一行,老何果然夠義氣,大晚上的馬上就過來江湖救急了。”
何歌聽著韓叔叔的話,他怎么感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眉頭緊皺:“修好了?”
“你這小子怎么說話呢,你老爸出馬,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啊。只不過不知道是誰這么缺德,居然去破壞剎車。”
何爸爸惡狠狠地瞪了何歌一眼,心想這小子在外人面前也不給老爸一點面子。
何歌顧不上這些,他腦里快速運轉(zhuǎn)著,分析著剛剛得到的消息。這樣說,難道自己破壞的剎車,在韓商洛出發(fā)前一晚就陰差陽錯地被自己的爸爸修好了?那這樣說,第二天的那場車禍,與自己的剎車是無關(guān)的?真的是韓商洛自己導(dǎo)致的車禍?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里,何歌竟然暗自高興了上來,“叔叔,你還記得是哪天嗎?”
“你這小子這么八卦的嗎?”何爸爸打了何歌一下。
何歌炙熱的眼神看著韓叔叔,“這很重要,因為韓商洛第二天出交通事故了,是不是叔叔?”
韓叔叔皺了皺眉,似乎何歌的這句話提及到了某些痛點。他的臉上收起了剛剛親切的笑容,帶著中年男性獨有的冷靜反問到何歌:“什么事故?”
何歌嘗到了甜頭,他確信韓商洛的爸爸知道一切的真相,他鍥而不舍地說:“就在學(xué)校的門口,撞到了正在過綠燈的行人,這么大的事情,叔叔不可能忘記了吧?”
“噢,這個。我早跟他說過,就讓他別隨便借車給朋友開?!?p> “你意思是,韓商洛當時不是開車的那個?”
“當然不是。”
何歌看著對面這個男人,他的眼神里并沒有一絲的閃躲,他說的是真的嗎?他這樣說,會是為了包庇自己的兒子嗎?
雖然何歌還沒想明白,但他通過這個男人和爸爸的說話里,他確信了被自己破壞了的剎車,早就被修好了。所以后續(xù)的事情,無論怎么說都好,與自己都無關(guān)!
陰差陽錯,這四個字突然出現(xiàn)在了何歌的腦里,終于展露出了這幾天來最燦爛的笑容。他一直堵著的心,通了,像卸下了重擔一樣,全身輕松了起來。但下一秒,他的神經(jīng)又緊繃了,因為他當初信誓旦旦地和純純說了是自己的破壞導(dǎo)致了車禍的發(fā)生,那現(xiàn)在他要怎么拿出證據(jù)呢?
“叮咚……”
手機響了,何歌看了一眼,是關(guān)注的貼吧有新消息推送。
對了,貼吧,那個給他提供現(xiàn)場環(huán)境圖片的網(wǎng)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