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純純翻了個身,聽著睡在地上的韓商洛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回想起何歌在噴水池說的話,不禁覺得可笑。原來韓商洛一直的自責(zé)卻是其他人所為,而自己卻成為這無辜的靶心,默默承受著。
她實在睡不著,起來吃了一片安眠藥,接著把藥瓶拿在手里,轉(zhuǎn)動著把玩。摸到標(biāo)簽的地方,有點起皺了,回想起自己的眼淚,回想起在噴水池邊對何歌所說的話。她有點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肯定都是編造出來為了套何歌的話,要不就是酒精的作用,不會是出自真心的。
畢竟她回想起第二天再次約何歌到房間里的時候,她清晰地記得何歌那從紅轉(zhuǎn)青最后煞白的臉色,沒有錯了,這的確獲得了一絲絲復(fù)仇的快感。
她繼續(xù)轉(zhuǎn)動著藥瓶,那張皺了的標(biāo)簽紙實在讓她感覺到不舒服,仿佛在無形中提醒著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感性的錯誤。她掀起了標(biāo)簽紙的一角,盡管濕掉之后又自然干了的紙不太好完整撕掉,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口氣撕下去。呼,她心里舒了一口氣,把撕下來的紙片扔進了床頭旁邊的垃圾桶,然后摸著還殘留有膠紙的痕跡,她回想起昨天和何歌說的話:
“何歌,接下來的話,你慢慢聽就可以,不用給我回答?!?p> “你還記得昨天我在噴水池說的話吧?!?p> “我喜歡你,呵,看你樣子,你信了。”
“怎么能就這么容易相信人呢,特別是女人?!?p> “是因為梨花帶雨?”
“可有沒有聽過不要相信女人的眼淚。”
“你一開始說的沒錯,你的確是一枚棋子?!?p> “至于你問我,究竟想干什么。”
“我回答不上來,真的,我也不知道?!?p> “就像是我不知道有哪些所謂的意外是人為?!?p> “不過看來,人定勝天,這倒是真的?!?p> “干什么,怕了?”
“別怕啊,我不是你最喜歡的純純了嗎?”
“什么?覺得我本來一個善良溫暖的女孩變得如此恐怖?”
“看到那瓶安眠藥了嗎?”
“伏爾泰有沒有告訴你,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zé)任。”
“需要我直白一點告訴你嗎?”
“是時候離開了?!?p> 她看著何歌離開的背影,落寞地關(guān)上了門。是的,同時,她也給自己的心關(guān)上了門。
四處都很安靜,剛吃下的藥還沒有起效,她推開了落地玻璃門,抬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氣,空氣中霧水的濕氣、石階上青苔的草青味,似乎還夾雜了食物的香氣。她轉(zhuǎn)頭一看,廚房的燈亮著,緊接著就滅掉了,一個肥胖高大的身影融進了黑夜中,是許杰。此刻她暗自握緊了拳頭,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執(zhí)著。
藥效漸漸開始起效,她轉(zhuǎn)身回到了房間,躺回還殘留著余溫的被窩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你馬上要回家?”
黎安琪看著收拾東西的戚純純問道。
“不是說好的等下要帶我們一起出去玩的嗎?”
楊寧和文雅靜眼巴巴地看著戚純純。
“嗯有事情要回去一趟,這星期陪不了你們,不好意思啦。讓安琪帶你們玩也一樣,玩得開心點?!?p> 戚純純說完便背起背包走出了寢室大門,接著行色匆匆地走向公交車站?;叵肫穑齽倓偨拥搅四赣H的一個電話,而電話里頭,父親的吵罵聲成為了清晰的背景音。她深呼吸了一口,下一秒就對著母親說,“我馬上回來”,便掛斷了電話。
走在僅可以容納一人上下的狹窄樓梯里,昏黃的燈一閃一閃的,還沒來到家門口前就聽到熟悉的吵罵聲。她拿出了鑰匙,擰開了門把手,打開門后是一片狼藉。
“純純你回來了?!?p> 母親馬上上前迎接并想為女兒接過手上的背包,可惜沒有成功。
“你回來干什么,有錢了?”
醉醺醺的父親癱在沙發(fā)上,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背包。
“沒錢就不能回家?”
父親似乎被她這一句話激怒了,踉蹌地從沙發(fā)站起來,惡狠狠地走向她并一把搶過她手上的背包,一股腦地把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果不其然一張鈔票的蹤跡都沒有看見。
“果然是個賠錢貨?!?p> 戚純純也被激怒了,圓圓的臉氣得通紅,緊緊地咬著牙關(guān)。正抬起手準(zhǔn)備上前的時候,母親拉住了她,一邊向父親說著好話一邊把她拉進了房間。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和書桌,母親拉著她坐在床上,久久不說話。
“你剛剛電話里說的私生子是怎么一回事?!?p> 母親嘆了口氣,只見她平日最注重的烏發(fā)里夾雜了幾根銀絲,臉上的皺紋似乎一下子深了不少,“誰年少的時候沒有點秘密呢?!?p> 原來母親初中畢業(yè)后,為養(yǎng)弟弟妹妹,便出來工作。在工廠里認(rèn)識了一個男生,青春的火花一下子就點燃了。母親把他帶回家里,卻遭到姥姥強烈的反對,說她不潔身自好。
“然后呢?”
“然后我們做了所有年輕人都萌生過想法的事情?!?p> “私奔?”
“只可惜,他沒有來?!?p> 母親在碼頭等了他一夜,他最終都沒有出現(xiàn)。頃刻間,所有的山盟海誓都變得如此脆弱,海浪不斷地拍打著岸邊,翻涌的海水仿佛要將母親一點點吞噬。
“你還打算投海自盡?”
“沒有,冥冥中好像有人呼喚我。不久我便發(fā)現(xiàn)了,自己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身孕。”
“然后……”
“生下來了。”
看著日漸大起來的肚子,母親想過不管他人的眼光,自己一人去撫養(yǎng)。但當(dāng)嬰兒呱呱落地,姥姥背著她把孩子送到了福利院。她因傷心過度,反復(fù)高燒了三天三夜,而就在此期間,那個孩子被領(lǐng)養(yǎng)走了。
“后來我按著你姥姥的要求和你父親結(jié)婚了,你父親的確很勤勞誠懇,除了愛喝點酒,每次喝了酒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年我十八歲,按照年齡算,也就比你大兩年。”
“父親一直不知道?”
“是的,這么多年來,只有我一直在默默尋找那個嬰兒下落。”
而就在最近,福利院傳來消息說貌似找到了有個孩子的身世比較符合,但尋找多年的母親在這一刻卻沒有了勇氣,她知道這意味著兩個家庭的支離破碎。
“但他還是知道了?”
“他看到了福利院寄來的資料?!蹦赣H指了指書桌上的抽屜。
“你后悔嗎?”戚純純聽完來龍去脈之后問道。
“愛過。只是孩子,生活是你自己的,你可以選擇怎么去度過這一生。但前提是你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如果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情況下,身上再背負(fù)著幾條人命,那是對生命的不尊重。當(dāng)然了,在愛情來臨的時候,你能保持清醒的頭腦,那就最好不過了。”
“那如果我說,有個男生追了我兩年了呢?”
母親好像被戚純純突如其來的這一句有點嚇到,不過也是,她這個孩子從小就不用別人操心,她也很高興孩子會向自己說出煩惱。
“你真的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不知道,黎安琪說……”
“不是的,孩子,感情這種事情,只有你自己清楚,只有你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別人固然有別人的看法,但他們都不是你,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
“那你的內(nèi)心呢?”
“孩子,能找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不容易,能找到一個陪你白頭到老的人更難。所以你能不能代替我暗中去看看這個孩子,而對于我來說,有些事情,是時候像粉筆字那樣抹掉了?!?p> 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戚純純的內(nèi)心會如此地抗拒,她感覺這個孩子突然的出現(xiàn)打破了她原本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生活。她的父親是一個愛喝酒的貨車司機,她的母親是一個敬業(yè)的家政人員。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她的家人三天一吵五天一鬧。這些她統(tǒng)統(tǒng)都能接受,二十多年來,她都在這個家里如履薄冰,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過她的感受。但她平時都已經(jīng)盡力去笑著面對這個世界,為什么母親還要把她自己的錯誤承擔(dān)在現(xiàn)在她的身上。
“過幾個星期有個比賽,冠軍的獎品是現(xiàn)金一萬元,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處理吧。”
身體軟綿綿的,輕得像羽毛一樣,輕輕吹一口氣,便能騰空而起。
黎安琪的笑聲好像就在耳邊響起。
“純純,何歌是在追你吧?你打算什么時候答應(yīng)啊?!?p> “這……你怎么知道。”
“別人就說看不出來,我和你高中到現(xiàn)在,還看不清你嗎?每次在路上遇見何歌,你像遇到鬼一樣,不知所措。還有每周那箱零食,里面有留卡片的呀,明明寫著H。”
“哈哈,你不允許是韓商洛托我?guī)Ыo你這個女朋友的嗎?”
“別搞笑了,商洛才不會用這些垃圾食品喂胖我,他每次都是帶我去吃鰻魚飯,說有營養(yǎng)?!?p> “安琪,我真羨慕你。”
“小傻瓜,你也會有人來愛你的。其實何歌挺不錯的,你要不要試試?一個男生是有多喜歡你,才會每周借著送小零食來噓寒問暖呀。雖然還是我家商洛帥氣又多金啦……哈哈哈我后面開玩笑的啦。”
對,沒錯,就是這樣的。追求自己的只是一個每周會送一些小零食的男孩,特別是自己的好閨蜜,黎安琪也這樣說過,而且她還幫我比較過。不可以,絕對不可能。
“嗡嗡……”
手機調(diào)的鬧鐘震動了起來,戚純純醒了過來,落地玻璃門外掛著的風(fēng)鈴伴隨著微風(fēng)輕微地叮當(dāng)作響,薄紗的窗簾擋不住夏季早晨的陽光,今天應(yīng)該也是一個好天氣。她轉(zhuǎn)頭一看,韓商洛還睡在地上,背對著她。
她想起了何歌說的話,人為的車禍,不禁在心里笑出了聲,臉上浮現(xiàn)了舒展的笑容。此刻,愛情又算得了什么,她明明可以靠自己。
她坐了起來,背上的涼意提醒著她因為做夢而出的汗。
她想起了,那最終沒有帶回家的一萬元。
是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