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宮女推門進來的時候,謝寰已經(jīng)在窗邊站了許久。
“公主?!睂m女碎跑到她身旁,惶惶道。
謝寰側(cè)眸將她緊張不安的神情看在眼里。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憐霜,是太后派奴婢過來的,日后,日后便由奴婢伺候公主?!睉z霜瞧見她毫無神情的臉色,不知為何莫名抖了抖,聲音也不由得有些顫抖。
她有些怕這個新主子,又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叫清溯的宮女下場凄慘。
謝寰沉思片刻,不過晚來一會,這丫頭怎的如此緊張?
“你怕的是我,還是太后?”
謝寰忽然冒出一句,問得小宮女愣了愣,抬頭猛地睜大的眼睛。
“奴婢,奴婢沒有?!?p> “不必緊張?!?p> 謝寰只隨口一句安慰,又好似隨口提及一般。
“對了,你可知,原本伺候我的宮女去了何處?”
“奴婢,奴婢不知?!碧崞鹎逅?,小宮女神情愈發(fā)恐懼了些,便是知道她亦不敢說,怕這位新主子忽然發(fā)怒。
謝寰亦不拆穿她,依舊漫不經(jīng)心問著。
“想來,她應是被罰得不輕,不然你也不會如此怕我了?!?p> 謝寰自窗邊離開。
她在此處站了半個時辰,外頭的天才漸漸亮起,又半個時辰才見到這個小宮女,站的久了著實有些累。
謝寰在梳妝鏡前坐下,隨手撿起梳妝臺上一個花樣簡單些的銀簪子,反反復復在手中把玩著,簪子尖端抵在右手食指,懶懶看那丫鬟一眼,果真見她抖得更厲害了些。
謝寰終是忍不住嗤笑一聲,極為無聊的放下銀簪。
“那宮女跟著我的時候我可從未責罰過她,這才一眼就叫你嚇成這幅模樣,這宮里多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若你一直這般,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便被拉著頂了罪?!?p> 經(jīng)她這一番恐嚇,那宮女只覺得雙腿一軟險些跪坐下去。
這梳妝鏡前的首飾樣式繁復精美,總不至于是為那位平素清簡慣了的太后娘娘準備的。
謝寰換了另一只捏在手里,抬眸瞧見那小宮女幾乎將頭埋進了胸口,便起了身,緩緩走近,誰知那宮女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好似半點不曾察覺她的靠近。
“死了沒?”忽然頭頂傳來一聲詢問,小宮女一抬頭,被不知何時走近的謝寰嚇到,仰坐在地,呆呆望著眼前的人。
謝寰難的擰了眉頭,這般膽小,連她何時走近的都不知道。真不知是如何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伺候的。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她這般膽小還是有些道理的,太后身邊清凈,才養(yǎng)的住像這樣的宮女。
真要放在別處,怕早就成了這宮里的一具枯骨,化作了塵土。
“你且說說,她死了沒?”
謝寰抬起手,五指輕捻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金色牡丹流鑫紅寶石簪子。
小宮女見狀臉色越發(fā)白了些,嘴唇輕輕顫抖著,腦袋一片空白,費力的思索著。許久許久才反應過來,謝寰問的大約是那個給她下毒的宮女。
“壓。。。壓在了慎刑司,聽。。。聽說受了刑罰,只剩下一口氣?!?p> 雖然這位新主子問得漫不經(jīng)心,全然不是很在那丫鬟生死的模樣,可不知為何,最后這一句她卻總覺的謝寰會不愛聽,不由壓低了些。
小宮女瞥了瞥她手中的簪子,等了許久也沒等來想像中的責罰。
這才發(fā)現(xiàn)謝寰似乎在原地愣了半晌,她這一眼終于扯回了謝寰的思緒。
謝寰這幅卻莫名讓她冷靜了下來。
太后將她賜給這位公主,并特意叮囑她好好伺候,但這幾日宮里早就不知將這位公主傳成了什么樣子。
她輕信流言,公主未曾責罰已是寬宥。這宮里除了太后,有幾位主子的眼睛不是長在頭頂上的,稍有不敬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看起來,新主子似乎很是擔心慎刑司里的那個宮女。
可外頭傳的卻是她用盡心機收買宮女,不惜給自己下毒也要從那水華宮里出來。宮外大戶人家的后院里傳出的謠言尚不可信,更何況是這宮里。
憐霜枉費太后平日的教導。
謝寰盯著面前的這位小宮女,見她臉上惶惑不安的神情漸漸褪了下去,盡管還是有些害怕,卻已能夠故作鎮(zhèn)定,僅僅片刻就有如此大的改變。不過看起來,倒是并不計較自己故意嚇她。
很好,心思聰慧。
“你不怕我?不怕我將你送進慎刑司?”
盡管聽見慎刑司三個字的時候,憐霜還是忍不住抖了抖,她強忍著恐懼堅定的搖頭道。
“不怕。”
謝寰靜靜盯著她,見她似乎下了決心倒也不在刻意嚇她,忽的握住手中的簪子,眼中劃過一縷暗芒。
“主子放心,太后娘娘說了,以后奴婢便是您的人了?!弊髁藳Q定憐霜反倒半點也不害怕了。
忽然想起前些天的一個午后,太后正在小憩,而她跪坐在臥榻邊輕輕替太后垂著腿,卻忽然瞧見太后睜開了眼睛。憐霜以為是自己伺候不利正要告罪,就聽見外頭傳來了元芝姑姑的聲音。
“太后娘娘,皇上在前殿動了怒,因為,因為前幾日剛剛得了封號的長公主。”
憐霜一驚,都說太后從不過問宮中諸事,想來也是鬧得大了才會傳到這里來,但這本是私密之事,元芝姑姑竟一點也不避諱她這個剛來的小宮女。
憐霜疑惑的抬頭,卻發(fā)覺太后含著笑,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
憐霜一個激靈,慌忙告罪。
“奴婢不該偷聽太后娘娘說話,奴婢這就告退?!?p> “莫慌?!?p> “哀家問你,你叫什么名字,何時進的宮?”
“奴婢憐霜,月初,剛進的宮?!睉z霜不解,太后非但沒有責怪的意思,反倒問起她何時入的宮。
盡管心中好奇,憐霜卻并未安心,繃直了身子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憐霜?”
“是。”
“哀家聽說,你是孤女?”
“回太后,憐霜自幼與哥哥相依為命,不久前當官的哥哥死在了大旱中,臨死前不忘將奴婢托進宮中?!碧崞鹚廊サ母绺?,憐霜眼中薄薄掛了的水霧。
趙太后稍稍支起身子。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奴婢的哥哥喚作莫秋竹?!?p> 太后聞言緩緩點了點頭,又靠了回去。
“待在哀家身邊委屈你了,過幾日哀家替你尋位有前程的主子?!?p> “憐霜怎會委屈,憐霜定會盡心伺候太后,求太后不要將憐霜送給他人?!?p> 哥哥在世的時候護她做珍寶,如今進了宮,雖說吃穿不愁,可離了太后身邊,難保不會卷入宮中爭斗,一不小心便會丟了性命,憐霜自然不愿。
“哀家已是遲暮之年,你不過才豆蔻年華,跟著哀家只能保命,能有什么出路。放心,哀家定會替你尋一位仁厚的主子?!?p> 那是憐霜只以為是自己伺候不周這才惹了太后嫌惡,要將她趕出清寧宮去。這般回想起來,約莫是在那個時候太后娘娘就已經(jīng)決定將自己賜給公主了。
莫非太后早就知道那是伺候在公主身邊的那個宮女會背叛公主?
“太后說,奴婢的名字不好聽,請公主重新賜名?!?p> “憐霜,這名字著實有些。。?!?p> 賜她宮女卻又叫她舍去憐霜二字。趙太后看來是真心想將這姑娘賞了她,賜她姓名便是叫她與趙太后再無牽連。大抵是個身世清白的丫頭。
憐霜二字是宮里一個粗鄙的教儀姑姑取的,大概是不曾料想到無依無靠的她會有這般好的運氣,能得太后青眼,名字自然就隨意了些。
“入宮以前,你叫什么名字?!敝x寰隱約記得,入宮的時候每個宮女都會棄了舊時的名字,運氣好的便由主子賜個順耳的名,運氣不好的便由那些嬤嬤們隨意稱呼。
謝寰擰了擰眉,憐霜想來也應該是后者。
“莫溫寧。溫暖的溫,寧靜的寧。”
“那便叫你素凝吧,不過是凝脂的凝。既已進了宮,自然不能再用過去的姓名,我便取那“寧”字,以作念想,你覺得如何?”
素凝睜大了眼睛,立刻在跪在了謝寰眼前。
“素凝叩謝公主大恩?!?p> “起來吧?!?p> 謝寰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眸問道。
“你只需知道,素凝便是你今后的明日,從此憐霜二字與你再無瓜葛,你可明白。”
“素凝明白?!彼靼椎?,若她不再是憐霜,自然也要與過去侍奉過的人不再有關(guān),包括宮里那位太后娘娘。
“起來吧?!?p> 謝寰將她扶起身。
素凝站穩(wěn)身體,忽然感覺手背似乎沾染了濕熱的液體,連忙抓住謝寰收回的手。
“主子,你的手?!?p> 謝寰愣了愣,抽回手來,瞧她這幅模樣,顯然不知道自己傷了手。
經(jīng)素凝提及這才從指間傳來一絲絲抽痛。
“無礙?!?p> 素凝見她毫不在意,不由有些心疼,忙從懷里掏出創(chuàng)藥。
“這是什么?”太后身邊的宮女竟會隨時揣著傷藥?
“奴婢來之前,太后特地叫元芝姑姑給的藥,說是主子一定會用上?!?p> “主子您伸手,奴婢替你上藥?!敝x寰見她拔了瓶塞,一副要替自己上藥的架勢。曾經(jīng),清溯亦是這般,不過一些小傷,謝寰自己不在意,卻是總叫她急的跳腳,久而久之,懷里總會踹了傷藥在身上。
“不必了?!?p> “不可,主子您身子金貴,傷口頗深,莫要留下疤痕?!?p> “小傷而已?!?p> 素凝見她不聽,唯有拉起主子的手抖抖瓶身,撒了些許金色的藥粉在她手上,又折起絹帕替她裹上,不過片刻就將傷口收拾好了。
素凝望著包扎好的手指,耳邊依稀回想起清溯叨念的話。
“主子怎么也不知道保護這具金貴的身子,老是爬墻做什么,你若是摔下來,我可接不著你?!?p> “主子你怎么又傷著手了,藏著做什么,我可跟您說,您這尊貴的身子可不能落下疤痕,日后會嫁不出去的?!?p> “主子,你快下來,鄭大人瞧見你爬到屋頂定會扒了奴婢的皮,公主。。?!?p> 謝寰只覺得眼眶溫熱,反應過來時眼淚已從眼眶滑落。
“公主,你。。?!?p> “想起一位故人?!?p> 謝寰抬起受傷的手抹去眼角的淚痕,轉(zhuǎn)過了身。
“可是清溯姑娘?”
謝寰腳步未停,并未承認,亦不曾否認。
“她因何被關(guān)進慎刑司?”人人都知,那慎刑司只進不出。若非窮兇惡極不會入內(nèi),而一旦入內(nèi)再不得出。
“太后娘娘沒有告訴您嗎,公主喝下的那碗燕窩羹里有毒,有人懷疑那毒就是清溯下的。”
謝寰停下,回過身。
“你是說,那碗燕窩羹被人動過了?”
“是的公主,守門的侍衛(wèi)說那碗燕窩羹確有動過的痕跡?!?p> “不對,我中毒并不是因為那碗燕窩,你且說說這幾日宮里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素凝正欲開口。
“哀家親自告訴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