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的父母,早早帶著兩個雙胞胎弟弟,去N市郊區(qū)承包了一大塊農田進行耕種。
張云獨自一人,住在家鄉(xiāng)村中的老屋里,讀完初中又上高中。
平日里,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小云,吃飯啦。”
阿姨家在村道的斜對面,聽到阿姨的喊聲,張云會遲緩幾分鐘,她在等阿姨他們吃得差不多時再過去,一個人吃點剩下的飯菜,顯得自在不別扭。
阿姨知道張云的脾氣,喊過幾聲以后,一家人就開始吃起來。
早飯,張云自己煮點土豆、蕃茹,有時就吃點桔子、番茄。
有時阿姨家有事沒有喊張云吃飯,她就用這些東西對付著當晚飯吃。
盡管吃的不怎么樣,但張云的個頭比村里的同齡女孩子高出半頭。
初中時,就可以穿阿姨的衣服去學校讀書。
高二的她,已長成一米六八的個頭,皮膚微黑紅潤光潔,臉孔圓里帶方,兩只娃娃般的眼睛黑白分明。
每年春節(jié),父母帶著弟弟們會回到村中老屋住上個把月。
張云把弟弟們帶給她的糖果餅干珍藏起來,一個人能吃上大半年。
張云的家鄉(xiāng)離N市兩百多公里、母親說他們在N市住的房子,還沒家鄉(xiāng)的老屋寬敞舒適。
問兩個弟弟N市是怎么樣的,住在N市郊區(qū)的弟弟,回答出來的景象,與張云去過幾次的縣城差不多,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玩的。
過完元宵節(jié),老屋將又會只剩下張云一人,前兩次她哭喊過,拉著媽媽問為什么不把她也帶走。
反復幾數(shù)無效后,張云不再哭喊,她默默地整理親人們留下的物品,把父親丟下的煙殼紙,小心翼翼的拆開,整整齊齊的疊好。
2003年,張云高中畢業(yè),父親托人替女兒在家鄉(xiāng)找了份工作。
鎮(zhèn)里的中學能考上大學的學生,本來就在少數(shù),張云沒能升入高等學府。
家里決定讓女兒去村后的五金廠做包裝工,那里的活相對比較干凈,適合女孩子干,離老屋也不算遠,三四公里路,四十分鐘就能走到。
上班時間早上七點半到晚上六點,每月有一千八百元工資。
八百元給張云作生活費用,一千元可以補貼家用。
......
顏龍發(fā)現(xiàn)在N市HR俱樂部的QQ群中,有位昵稱為“放飛”的群友,經常冒泡,好學多問,但言論又顯得稚嫩,常惹來調頭老練群友的冷嘲熱諷。
作為俱樂部負責人的顏龍,出來說幾句,維護群風,幫助新人。
很快,張云加上了顏老師的QQ,她很想見見,這位受群友尊重,群里威信很高,讓她崇拜的顏老師。
2013年夏天,顏龍和俱樂部幾位會員約好去太白山下的太白湖游泳。
張云不會游泳,但她還是帶上了游泳衣,從南郊乘公交車,在約好的站頭下車,提前十幾分鐘就等在了那里。
那天不是休息日,下午五點,徒弟向權準時到師傅辦公室,取走了汽車鑰匙,提前去發(fā)動汽車打上空調。顏龍也開始收拾電腦準備下班。
這時,董事長走了進來,與顏龍說了近半個小時的話。
顏龍鉆進空調打得十分涼爽的車里,已是五點半多鐘。
“師傅,我們還去接芹芹嗎?!?p> “當然去接,不然她怎么去?!?p> 芹芹也叫顏龍為師傅,是N市橡膠廠的HR經理。
向權這樣問,是因為芹芹的單位在北郊,他們得從西到北接芹芹,再到城中接上張云,一起去位于東郊的太白湖,要繞著N市轉一大半圈的路。
而且在辦公室,被董事長拖了半個小時,下班高峰期正好來臨。
說好六點鐘,快七點了,仍不見顏老師身影,等了一個多小時的張云有些焦急,但她沒有去撥通老師的手機,顏老師的手機號碼,是她向俱樂部秘書處要來的,她怕與老師通話緊張,也不想與老師第一個電話的內容,是催促老師。
去年春節(jié)前,張云只身一人來到父母身邊,希望在家人那里,能夠得到些溫暖。
在村后五金廠工作兩年后,她與廠里的一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結婚了。
張云的戀情,猶如鄉(xiāng)村般簡樸。
張云負責包裝小伙子生產的產品,小伙子先是試探著與張云說話,再是請求允許騎車送她回家,最后要求讓他進只有她一個人的家。
沒有影院、餐廳,沒有禮品、鮮花,沒有戒指項鏈和華麗的婚禮。
結婚后的生活,也完全不似張云想象和憧憬的那樣祥和溫馨。
公婆在村中開了家棋牌店,小伙子是家中獨子,下班了經常直奔棋牌室,與爸媽在那里吃晚飯,一直待到深夜回家。
張云不愿去棋牌室,就只能在家里自己煮土豆,泡方便面吃。
深更半夜,他們三人的回家聲吵醒張云,躺上床來的他滿身煙味。
張云平靜的忍受了這一切,她想生活也許就是這樣。
很快他們有了個女兒,天使寶寶的降臨,不但沒能留住他的腳步,反而因家里開支變大,情況更加糟糕。
高大的男人、在不英俊善良時,會變得很可怕。
面對沒有工資,在家撫養(yǎng)孩子需要家用的張云,他口袋里經常掏不出幾塊錢來。
一天,在棋牌室輸紅了眼的他,朝著向他要錢給孩子買奶粉的張云,一個大巴掌掄了過去。
張云的父母,在N市打拼了十幾年,東拼西湊,借錢在N市南郊買了塊宅基地,建起了一幢兩開間二層樓房。
他們沒料到在老家已嫁人的女兒,會離婚并過來與他們一起住,騰出一樓用來儲存物品的暗間,讓張云住了進去。
張云離開公婆家時,只帶了一千元,那還是她退了單身時買的保險得到的錢。
推銷保險的朋友告訴她,花一萬元錢買個保險一輩子不用擔心傷病醫(yī)療費用,現(xiàn)在張云需要現(xiàn)錢要求退保,保險公司說退保的話只能退給一千元。
一萬元錢就這樣變成了一千元,那可是她姑娘家時的所有積蓄,張云的心一陣絞痛,為了可以去N市回到媽媽身邊。倔強的她,選擇了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千元。
N市與弟弟以前說的完全不一樣,樓宇高大馬路寬敞,人來車往讓她眼花。
張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那么的需要錢,許多生活用品要添置,隨身帶的衣服也太少,而且都有點穿不出門,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父母來養(yǎng)她。
按照鎮(zhèn)上超市門口貼的招工廣告,到N市的第三天,張云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張云花三十幾元錢,買個黑色的雙肩包,一百多元買了套牛仔服,雙肩包里裝滿了洗手、洗發(fā)液,清潔劑,在住宅小區(qū)里,一個一個樓道,自下至上挨家挨戶地去敲門。
“家里有人嗎?”
門開了。
“大媽,要洗發(fā)洗手液嗎,還有家用清潔劑的?!被旧祥T“砰”的一聲關閉。
開門的是大伯,情況會好些,起碼在關門前會說句:“小姑娘,不要不要?!?p> 門關也得比大媽們輕得多,有的還會看著她離去再關上門。
運氣好時,一天能買出一百多元產品,與老板五五分成,張云能得六七十元錢。
運氣不好,一分未進,還被小區(qū)保安發(fā)現(xiàn),押解著趕出小區(qū)大門,雖然沒有損失什么,但心里著實不是滋味。
就這樣,每天早上六點出門,晚上八點回家,每天跑十幾個住宅區(qū),一天爬幾百條樓道,每月能賺一到二千元錢。
周日兩個弟弟休息在家,對張云而言,節(jié)假日是她推銷的好時機。
終于,鄰居阿姨在鎮(zhèn)里的羽毛球廠,給張云找了份人事專員工作,說是人事專員其實是負責去菜市場、車站碼頭為廠里尋找工人,在電線桿圍墻上貼招工小廣告。
月工資三千八百元,有勞動保險,這是張云第一次擁有勞動保險。
也就是這份最基層的人力資源工作,讓張云進入了HR圈子,加入了N市HR俱樂部。
顏龍遠遠的一眼認出身材碩長,穿著大紅花連衣裙的應該是張云,其實在約定的公交車站上,也就剩下她一個人。
張云見一輛白色SUV停在了她面前,從副駕座出來一個中等個子的中年男子,滿臉笑容地問她:“是張云嗎?”
“我是張云,您是顏老師?”眼前的男人,沒有張云想象中的高大英俊,但給她一種對男人從未有過的感覺,親切隨和,又顯得有些威嚴。
顏龍拉開后車門,看著張云進去后,輕輕地關上車門。
到太白湖天已擦黑,HR俱樂部創(chuàng)始人之一紅梅和顏龍的大徒弟何薇,已經換下了泳裝,在空調房里用電風扇吹著濕漉漉的頭發(fā)。
紅梅是N市一家拓展公司的總經理,太白湖邊上一個休業(yè)的山莊,被她租來用作拓展訓練基地。
天色已晚,芹芹和張云不再下水了,顏龍和向權在湖里游了十幾分鐘,也到空調房里喝茶聊天。
在湖里游泳時,顏龍看到,張云一人在湖邊踱步,孤單的身影在黑暗中走得很遠。
N市人愛吃小龍蝦,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天,坐在街邊的大排檔,叫上幾盆十三香、蒜蓉、清蒸等口味的小龍蝦,再加幾瓶冰鎮(zhèn)啤酒。
今晚,顏龍他們的第二個節(jié)目,是去街邊吃小龍蝦。
張云坐在顏老師的對面,喝了好幾瓶啤酒。
整個晚上她沒說什么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現(xiàn)在喝酒了,仗著自己有點酒量,她頻頻向顏老師敬酒,一杯接著一杯的與老師干。
何薇和芹芹急了,奪下師傅手中的酒杯,與張云說,要干和她們干。
紅梅和向權要開車,沒有喝酒。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欺負張云了,啤酒喝掉兩箱了。”紅梅個子小小,說話聲音響亮。
張云也不想再喝了,感覺頭有點發(fā)暈,她悄然起身走進店里問老板。
“多少錢?!?p> “啤酒還喝嗎?!贝笈艡n老板問道。
“不喝了,要喝再加你錢?!?p> “八百五十元,算八百元吧,啤酒要喝你們盡管喝?!崩习搴苁强蜌狻?p> “八百元?”張云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因為今天她把自己所有的錢都帶在了身上,剛好八百元。
得知張云付了錢,顏龍不愿意了,他很嚴肅對張云說:“今天怎么能讓你請客,向權你去買單,把張云的錢去要回來?!?p> 張云走開了,她第一次花這么多錢吃頓飯,但是好像不怎么肉疼,仿佛自己對著什么,重重的捶出一拳,心中舒坦。
回家的路她認識,估摸著自己走快些,兩個小時應該能到家。
望著已逃到馬路對面,向他們揮手告別的張云,顏龍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二十年前的自己,幼稚、孤獨、無奈、倔強。
看著張云離去的背影,顏龍讀出了悲苦和傷感。
張云的身后傳來紅梅銀鈴般的笑聲:“小云上車,我送你回家?!?p> 路上,紅梅告訴張云,顏老師剛才表示,愿意收她為徒弟。
“顏老師說要當我?guī)煾祮??”張云有些不大相信?p> “是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他的第十二個徒弟,顏老師說你算是關門弟子,他以后不想再收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