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扎進肌骨,經(jīng)脈中的內(nèi)力隨之混亂,玄霏試圖說話,一張口卻只嘔出一口鮮血。風茗握緊了劍柄,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她手上濺了他的血,濕滑陰冷地粘著,半點溫度都沒有,他連血液都是易于常人的冰涼。
她握著劍也不是,拔出來也不是,震驚地低聲斥道:“你瘋了!為什么不躲?!”
玄霏看著她的不知所措,不禁又感到一點好笑。他努力穩(wěn)住大受沖擊的內(nèi)息,又咳出幾口血,才能艱難地說出話:“我沒想到,你真的下死手?!?p> 他滿臉受重傷的虛弱,哀哀地看著風茗。風茗被他盯得一愣,那雙眼里不但沒有惡意,甚至連她看慣的精明算計都沒有,只含著疼痛和委屈,仿佛真是她下手太狠,錯怪了他一樣。她忽然想起來,明明她起初就打算把他殺死了事,怎么能因為一點意外就錯失這大好時機?
她心中一狠,把無秋抽出來,正要發(fā)力再捅一下,他身形搖晃地向后退了兩步,捂著腹間血流如注的傷口,無力挺直脊背。他痛苦難抑的雙眼映著月光,亮晃晃地看著她,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于是更加痛苦地轉(zhuǎn)開了視線。他感情生動的黑色眼睛,高挑修長的身材,被劍風吹亂的短發(fā),一同被哀傷籠罩。
數(shù)息之后,沾滿他血液的劍刃向后收了回去。玄霏松了口氣,面上神色依舊凄慘,心底卻升騰著陰謀得逞的暢快。他順著風茗把他拉過去的力道趔趄一下,小半身子的重量壓在她肩上,被她緊皺著眉推起來,再慢騰騰往她房中挪去。
盡管風茗給他點了穴道止血,傷口流的血還是太多,浸透了他的下半衣袍。風茗看著一路蔓延到門口的血跡頭疼,不想讓他走進她的房間。可要是把他放任不管,那他恐怕連莊門都走不到,要是被家丁撞見,也許還會牽連無辜的人。
“要不你還是殺了我吧,”玄霏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啞著嗓子低聲說道,“不然被人發(fā)現(xiàn),恐怕會污了你的清白——”
“閉嘴!”
風茗煩躁地呵斥,他立刻把嘴合上,一聲不出。此時她還并不清楚,所謂女子的清白究竟是何含義,只把這當做什么關乎對錯正邪的字眼。玄霏看她并不理會他的說法,也不知她是真不在意還是其實沒到該明白的年紀。
風茗把他拉到桌邊,并不讓他坐下,而是并起兩指,劍氣凝在指尖,割開他被血液浸濕的衣服,撕下好大一片。玄霏默然看著她動作,直到整個腹部都暴露在外,她攥著干凈的布料,要擦去傷口附近的血跡,玄霏不得不攔住她的動作。
“我自己來?!?p> 真是不識好歹。風茗嫌棄地瞪他一眼,把碎布放進他手里,去拿金瘡藥和藥酒。
這一道劍傷把他的肚子頂個對穿,玄霏自己擦干了身前的血跡,后腰的血到底還得麻煩風茗。她動作很快,下手力道也很重,粗糙的袍布不時蹭到傷口,可謂毫不憐惜。不過比起這點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的小疼,風茗偶爾碰到他腰上的溫熱手指更讓他滿背肌肉發(fā)緊。
風茗解開他的穴位,傷口處又涌動起鮮血,緩緩向下流。風茗在掌心凝聚靈力,用早已十分熟練的技法把靈力送進他后腰的傷口。瞬間,她聽見這始終沒什么動靜的人猛然一吸氣,盡管他很快壓抑下去,呼吸還是變得有點沉重,背上的肌肉繃出顯眼的輪廓。
沒花多少時間,傷口就不再流血,結(jié)成一層厚痂。風茗心忖,這人的修為應當高深,體魄居然比她在靈界時還更強健一些。她繞道他身前,正要如法炮制地處理剩下這道傷,他卻突然抬手阻擋。
“不用了?!?p> 他說著,移開手,讓風茗看到傷口雖沒結(jié)痂,血是已經(jīng)止住了。風茗見狀,也就懶得再麻煩,轉(zhuǎn)身去桌上拿來藥瓶。玄霏看她沒有堅持,拿來的也只是藥粉,在心中松了口氣。
藥粉被血液粘在傷口上,激起綿密的刺痛。腰后的口子已經(jīng)結(jié)痂,免了上藥,風茗讓玄霏自己拿著紗布往后腰纏繞,她只偶爾給他調(diào)整方位。終于把他的傷口包扎完,她往旁一站,伸手指向門口,催道:“出去。”
玄霏不禁睜大了眼睛,“我這樣怎么出去?”
“還不是你自找的!”風茗冷哼道,“再不走我就真捅死你!”
“那你還不如捅死我?!?p> “你——”
風茗沒想到他居然這樣死皮賴臉,轉(zhuǎn)頭一看桌上的兩柄劍,頓時有了主意。她抽出他的佩劍橫在身前,另一手抄起還未收回鞘中的無秋,作勢要把他的劍從中斬斷。玄霏震驚地看著她,他不敢期望墨池能擋下無秋的鋒芒。
那人果然急切起來,想過去攔,她腳步一滑就閃到一丈之外的門口,用他的劍指著門外,再度命令道:“快走!”
玄霏心思急轉(zhuǎn),瞬間也有了點子。他扶著桌子,裝出有心無力的無奈,祈求道:“你別毀我的劍,那是我?guī)煾噶艚o我的遺物,我走就是了。”
“你師父就教了你怎么跟女孩子耍賴?”
風茗不屑道,威脅架勢不改,他這話一聽就像是騙人的。
玄霏看她沒那么好騙,也不氣餒,裝出郁悶無措的語氣說:“我?guī)煾钢唤涛以趺礆⑷?。我不懂應該怎樣和你這樣的女孩子說話,惹你生氣,是我不對?!?p> “你是殺手?“
“嗯,”玄霏繼續(xù)弱聲弱氣,“所以起初我才沒告訴你我的來歷和姓名?!?p> “那你現(xiàn)在要說了?”
“我要是說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風茗審慎地盯著他,“你先說?!?p> 玄霏想了想,問她:“你聽說過十二連環(huán)塢嗎?”
“知道。”
“我是那的外門弟子?!?p> “你沒有師兄弟嗎?一個人來試劍大會?”
“我的門派勢力不大,其他人都忙著維持生計,沒人和我一起來,何況我只是個外門弟子,在門派里沒有朋友。師父死了,更沒有人會在意我去哪里?!?p> “你修為這么高,還只是個外門弟子?”
“很高?”玄霏故作詫異,看她臉色不悅,連忙補充說,“……我一直是一個人練劍的,我也不知道——”
“行了,”風茗不耐煩地打斷他的絮叨,“你叫什么名字?”
玄霏想了想,終于對她說了唯一一句真話。
“玄霏。”
古怪的名字,聽起來像個沒姓氏似的。風茗想著,再度對著門外舉劍。
“你走吧?!?p> 玄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答應了——”
“我可沒答應你的條件,這都是你本來就該告訴我的?!?p> “……”玄霏并不想讓步,可似乎已經(jīng)沒有辦法,只能向她求情,“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就讓我在凳子上坐著也好。”
“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干什么壞事。”
“我都這樣了還能干什么壞事?”
風茗看他可憐巴巴撐在桌子邊,實在是攆不走,也沒辦法,只得走回桌邊,把兩柄劍收起來,一副隨他去的態(tài)度。
“你能幫我找件衣服么,”玄霏看她把墨池收回鞘中的動作并不暴躁,于是變本加厲地提出要求,“太冷了?!?p> 風茗看他一眼,十分不耐煩,朝他伸出手。玄霏愣了愣,她伸手抓上他的領口,他才會意,把上身剩下的衣服脫下來,讓她拿去包裹劍身,消去金屬碰撞的脆響。她抱起他們的兵器出了房間,沒多久,拿著兩套男子穿的衣物回來。
玄霏看著她敢多嘴就滅口的眼神,沉默地挪到屏風后換衣服。風茗一邊擦拭無秋劍身的血跡,一邊留意他的影子。他挺老實,沒有輕舉妄動,動作也確實十分遲滯緩慢。
這是秋夫人給暮云霜買來,他還沒來得及穿的新衣服,給風茗輕手輕腳地從衣柜里偷了出來。玄霏比暮云霜更高一點,兩人身材相差不多,黑底銀紋的袍子穿在他身上也很合身。衣著體面之后,他本就不俗的相貌更顯俊美,風茗看他的周身風度,越發(fā)懷疑他所謂僅僅是個外門弟子的身份。
他走到桌邊坐下,風茗擦劍的動作一頓,警惕地看著他。
“離我遠點?!?p> “……”
玄霏只能又站起來,可他環(huán)顧一圈,這房間里只有這一張桌子。
風茗也后知后覺,她看看一旁的長榻,只能示意他到那上面去休息。
自從暮云霜搬出去之后,這榻上就沒放臥具。玄霏躺在冰涼的木頭家具上,全無睡意,百無聊賴地運轉(zhuǎn)內(nèi)力來恢復傷口,從身體內(nèi)部傳來的麻癢更讓他不適。這時,他這才感到那么一點點得不償失。
但看著風茗在燈下擦劍,他倒也不是很后悔。他放任自己的目光留在她身上。暖黃的燈火映得她整個人也發(fā)著暖融的光,修長手指拈著棉紗,一遍一遍拭過手中的長劍。她看著無秋的目光溫柔得就像在看一個人,血跡早就擦干凈了,她依舊把指尖擱在劍身上,不舍離去。玄霏看著她雙眼深處的哀傷,在心中盤算,哪怕過了今夜,他還有四天時間。
終于她察覺到了來自側(cè)方的窺視。她轉(zhuǎn)頭去看,似水柔情頓時冷凍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