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溫暖的陽光灑在海面上,就像許多碎裂的鏡子,無數刺眼的金光讓人無法凝視??罩袀鱽韼茁書Q叫。兩只美麗的海鳥一前一后越過了桅桿,追逐著向遠方飛去。
我正站在船頭環(huán)顧四周,身后的影子在甲板上拉的老長。小船開的很快,迎面撲來許多浪花,濺到身上有些冰涼,但是很快又被海風吹干了。這時,我看到海面上遠遠的出現了一片黑影,心里感覺很高興。
‘應該靠過去看看,也許那是新大陸…’
我一邊想著,一邊轉身大喊‘轉舵,轉舵’,結果卻沒有人回答。此時我才想起來,原來是我一個人開著小船,在海上已經航行很久了。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心里突然涌起了奇怪的感覺。就像喝了一口酸梅汁,又有點像星期六,爸爸媽媽去上班,把我一個人鎖在家里的感覺。不過很快,我又開心的想到
‘這樣一個人的旅行,就像冒險一樣有趣,不正是我想要的嗎?’
于是我一邊唱著歌,一邊開著船。不一會兒就靠近了那片黑影,原來那只是一個海島。沙灘后面有著成片的樹林,可是卻沒看到一個人影。
‘去島上探險咯,也許會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跳下了船,踏著浪花走向了沙灘。島上的樹木很茂密,就像原始森林一樣。高大的樹枝上垂下很多細密的絲條,就像掛著許多簾子。爸爸后來告訴我,那叫‘氣根’。地上一層厚厚的落葉,腳踩在上面十分松軟。
我在樹林里鉆來鉆去,卻很小心的不讓樹枝刮破衣服,怕回家以后媽媽會說我。就這樣走了一陣,我漸漸覺得不耐煩起來。樹葉腐爛的氣味越來越重,我有些想念海上新鮮的空氣了,而且也覺得有點餓了。
‘還是回去吧?我的船還孤零零的停在岸邊,離開這么久,可不要被別人開走了?!?p> 心里這樣想著,我就原路返回,繞來繞去的又走到了沙灘。
夢里發(fā)生的事兒,真是很奇妙…”
講話的小男孩眨了下眼睛,露出了回憶和思索的表情。停頓了一下,他才繼續(xù)說道
“剛想到肚子餓了,一回到沙灘上,居然發(fā)現有一堆篝火和烤好的食物。但是在夢里,我卻一點都沒感覺到奇怪,坐到地上就吃了起來。
吃飽之后,我就拽著繩子爬上了船。還把從島上摘的一把鮮花,插到了船艙的門把上…”
小男孩講到這里,抬起頭眨眨眼睛,仿佛又陷入了思考之中。
“然后呢?”
“后來怎么了?”
圍在旁邊的孩子們耐不住性子,忍不住打斷了小男孩的回憶,紛紛追問到。
“然后啊…我就開著小船離開那個小島,繼續(xù)航海了。后來好像還做了別的夢,但是跟這段夢不同,完全記不住情節(jié)了。”
……
鏡頭拉遠,一座廣闊規(guī)整、卻并非高樓林立的繁華都市??v橫交錯的胡同上空,大大小小的鴿群正在各處嗡鳴盤旋著。不算寬敞的主路街道上,長短不一的老式公交汽車,穿梭避讓著許多騎自行車的人們,汽車喇叭與自行車鈴聲此起彼伏。
一條略顯冷清的胡同街道旁邊,生銹的鐵門和灰色磚墻,三面圍合著一個小操場。沙土空地的后面,有兩排屋頂瓦縫里長著野草的平房。
鏡頭回到那棟破舊民居充當的教室里,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們,圍在一張木制的舊課桌旁。一個坐在桌前的小男孩,剛剛講完他做過的一個夢。教室里的人不多,還有幾個女學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似乎也在支起耳朵聽著。男孩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亂哄哄的打破了寂靜。
“真是個奇怪的夢啊,餓了就有吃的,哈哈。”
“太有趣了!我也想要去探險,哪怕是在夢里!”
“我怎么就記不住自己做過的夢呢?真奇怪!有時候夢里很害怕的,嚇醒了之后,卻一點都想不起來是怎么回事了。”
“是啊,是??!袁晨,你怎么會記得這么清楚呢?”
“其實啊,也不是每個夢我都能記住的。大部分也都是醒了就忘了,只有這幾個夢很特殊。不僅僅是夢中的情節(jié),就連夢里說過的話和想到的事兒,還有當時的各種感覺都能記住。而且,過了好多天我都還能想起來呢?!?p> 被叫做袁晨的小男孩眨著眼睛,認真的想了想,繼續(xù)說道
“這種情況,有點兒像看過的動畫片。雖然過了很長時間也會忘了很多內容,但是有沒有看過,自己肯定會記得吧?一些有趣的情節(jié),也能想起來一點兒點兒印象吧?而且,剛看完的一段時間里,很多對話和動作,不是也能夠記住么?”
“這個夢真不是瞎編的嗎?你怎么能講的這么詳細,講得這么好呢?”
“我沒騙你們,真的!一開始講給我爸爸媽媽聽,他們也不信。不過有時候,我爸爸會教我怎么講的更好,他會問我‘那海面的陽光看起來像什么?’我說像許多鏡子在反光。
他又笑著問我‘那光線不晃眼嗎?’我就回憶了一下,確實好像很刺眼。我爸爸還問過我‘浪花都濺到你的臉上了,不涼嗎?’‘那身上一會兒不就濕了嗎?’‘那種奇怪的感覺像什么呀,你平時有過相似的感覺嗎?’等等這些問題,后來我就越講越好了?!?p> “真羨慕你有個好爸爸,會教你講故事。哦不對,是教你講夢!我爸就會罵我…”
“我爸也是,整天就會罵我!”
“還沒到上課時間呢。袁晨,你再講一個吧?你不是說記住了好幾個夢嗎?”
“對呀,對呀!再講一個吧,你講的夢真有意思!”
“那…好吧。剛才講的這個,是很久以前做過的夢了。我再講一個前段時間做的吧…”
聽到這話,男孩們又逐漸安靜了下來,教室里那幾個女生也再次支起了耳朵。有兩個女孩甚至走了過來,安靜的站在一旁,好奇的聽袁晨開始講述他的夢。
“這個夢開始之前,我好像還做了其他的夢。我不記得夢到了什么,反正一上來就覺得很不舒服。就像被看不見的繩子緊緊綁著,一舉一動都很費勁兒。當時我不耐煩的想著
‘趕緊醒過來吧,太難受了…’
正在這時,我一抬頭,看見了一座好大的山峰,從山下都看不到山頂。有一條小路,從山腳下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云霧中。
‘上山!’
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被這個念頭所支配,腳下不由自主的邁著步子。同時,我心里卻好奇的想到
‘山上有什么東西吸引著我呢?’”
“山上一般都住著神仙吧?哈哈哈…”
一個多嘴的男孩開了句玩笑,并且飛快的瞥了一眼旁邊的兩個女生。只見一個女孩捂著嘴,睜大了眼睛眨呀眨的。另外一個卻與其他人一樣,認真的聽著。他見沒有人理睬自己的玩笑,只好撇了撇嘴,繼續(xù)安靜的聽了下去。
“…我打消了要醒過來的念頭,要去看看,被云霧擋住的山上到底有什么。
我一步一步沿著小路往上走。奇怪的是,似乎越走越快了。之前的疲憊和束縛,好像都被拋到了身后。那感覺…就像身上綁著的繩子,隨著前進的步伐慢慢松開了。
不一會兒,我就來到了半山腰。這里的云霧很有趣,就像大人們抽煙時吐出來的煙霧一樣,一團團一片片的。我伸出手想抓一把,卻什么都抓不到,一碰就散,而且很快又自己恢復了原狀。
我開心的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在云霧里跑來跑去,手舞足蹈的。有時候發(fā)現迷了路,走到了樹林中,或者開著野花的草地上。最有趣的是,每當我發(fā)現迷了路,想要回到原來那條小路的時候,憑空就會出現一個箭頭。只要我跟著箭頭指的方向走,就能再次回到原來的小路上。
我玩得很開心,一點都不著急去山頂。因為我隱隱約約的好像知道,不管山頂上有什么,它都會在那里一直等著我。
我就這樣一邊玩一邊走。漸漸的云霧越來越少,山上的景物開始清晰起來,空氣也變得很清新。于是,我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貪玩的心情也慢慢減少了。
不過,接下來的路卻不那么好走了,坑坑洼洼、崎嶇不平。路面上的許多碎石子,踩上去有些硌腳。所以我決定,不再沿著山路走了。
‘直接爬山吧,總是沿著路走多沒意思啊?’
這樣想著,我就離開了小路,順著山坡直奔山頂。山坡很陡,青草和苔蘚踩上去很滑,我不得不用手抓著草根和石塊,用各種東西來借力。就這樣手腳并用,費勁拔力的爬到了山頂。有幾次還差點滑倒,摔下山去…”
“山頂上到底有什么?”
那個多嘴的男孩又忍不住問到,這回倒是有人搭腔了。一群小孩們聽了這么一段平淡的講述,有的人漸漸覺得無聊,有的人反而更加好奇。話匣一被打開,便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和猜測。
“難道真的有神仙?要不然怎么迷了路,還能出現一個箭頭?”
“我猜可能是一個老和尚。我聽過一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
“沒意思,就是夢到了爬山唄。星期天,我們家就去爬香山來著?!?p> “是金魚…”
一個女孩輕聲嘀咕了一句,雖然聲音不大,但旁邊的男孩們卻都聽到了。
“金魚?怎么可能是金魚?哈哈哈…”
那個多嘴的男孩驚訝的重復了一句,然后帶頭哈哈大笑。其他人楞了一下,也都跟著一起哄笑起來。這時,外面?zhèn)鱽砹恕6.敭敗免彽穆曇簟T谕饷嫱嫠5耐瑢W們,像小鳥歸巢一樣亂哄哄的跑了進來。那個女孩被同學們一番取笑,很是羞怒。此時她也來不及辯解,一跺腳,氣呼呼的走了向自己的座位。
“夏雪蕓可真逗!居然說,山上會有金魚?哈哈哈…”
“就是啊,太沒常識了。我也覺得不可能,哈哈。”
原本聚在一起聽故事的同學們也都一股腦散了。往自己座位走的時候,還有人在笑著議論。然而,始終坐在課桌前的袁晨卻沒有笑。他反而用疑惑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個女孩的背影。
……
鏡頭無聲,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年女教師站在講臺上,正面向黑板一筆一劃的書寫著。雖然老師背對著教室,可身后的學生們幾乎都是背起手,抬頭挺胸,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教室’的窗口很小,采光很差,即使白天也必須開著燈。不知道是電壓的緣故,還是鎮(zhèn)流器的毛病,偶爾還有某個燈管一滅一亮的閃爍兩下。
講臺上的老師又換了個人,或是帶領學生們一起朗讀,或是對學生們提問,然后舉手點名、起立回答。兩節(jié)課一晃而過,頻率不齊的敲鈴聲再次響起。同學們紛紛起立,向老師鞠躬道別。接下來,他們稀里嘩啦的開始收拾書包,再亂哄哄的跑到操場上排隊,然后一個小隊一個小隊的,結伴走出了校門口。
鏡頭一直跟隨著那個叫做袁晨的小男孩。當他揮手跟同學們道別之后,獨自走向了一棟五層的住宅樓。他走上樓梯,來到二樓的一戶門前,掏出了掛在脖子上的鑰匙。
進到屋里的袁晨先是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完之后,大大咧咧的用袖子擦了把嘴。然后,他走到了與主臥相連的陽臺上,蹲下身子,興致勃勃的看著一個紙盒。
盒子里養(yǎng)著七八條潔白的蠶蟲,正啃食著所剩不多的葉子。袁晨從旁邊的一個大塑料袋里,抓出了一把綠色的桑葉,一片一片輕輕放進紙盒里。他還用手指撥弄了幾下正搖頭晃腦、四處尋找食物的蠶寶寶。
觀察了一會兒之后,袁晨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寫作業(yè)了。當他坐到桌前,打開書包拿出課本的時候,隨著掏書的動作,掉出了一張紙來??礃幼?,像是從一個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他好奇的撿了起來,只見上面有幾個字,一筆一劃,清晰的寫著‘我在船上’。
“我在船上?”
袁晨疑惑的反復念叨著。
“在船上?船上?船?”
念著念著,他的腦海里就像電影鏡頭一樣,閃過了午休時候,在教室里跟同學們講夢的情景。最后如暫停一般,畫面定格在那個女孩的背影。袁晨懊惱的一拍大腿,看著手里的紙條和上面的字跡,喃喃自語道
“唉,怎么忘了問她金魚的事兒呢?‘我在船上’…這是誰寫的?是她嗎?這又是什么意思?不會是說我夢中的那條船吧?”
袁晨坐在椅子上發(fā)了會兒呆,然后心不在焉的打開文具盒,拿出一支筆和一把小刀,機械的削著鉛筆。削著削著,他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墻上掛著的石英鐘,時間還不到五點。
他把手里的東西又快速放回了文具盒,站起來走到了門口。又從墻面的鐵釘上摘下那條鑰匙繩,往自己脖子上一套,拉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