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飯過后，宋蒙城接到了陳江河的電話，說要去C單元403喝茶。
這個點兒喝茶，顯然是不想讓宋蒙城請吃飯破費，更不想因為吃飯使彼此為難。
如果早點兒打這個電話，宋蒙城肯定會邀請他吃飯，拒絕會使宋蒙城的面子不好看，不拒絕自己就要背負一個占學(xué)生便宜或者變相受賄的名聲。
這個名聲，關(guān)鍵還不是別人評價的，而是一種自我評價。
老陳是一個十分有原則的學(xué)者，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宋蒙城也明白陳江河的想法，這使宋蒙城對老陳肅然起敬。
宋蒙城答應(yīng)了陳江河，跑步回了C單元403，好在陳江河沒有提前到。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陳江河敲門，手里還拿著正山小種的茶葉。
宋蒙城將陳江河迎進屋子，帶著他參觀了一圈，包括臥室。
在茶室坐下，陳江河說：“這里你重新裝修了？”
宋蒙城說：“趙副院長之前的裝修就不錯，水電管線我都沒有動，只是稍微改了一下，”
陳江河說：“改的不錯，打通了一個臥室，客廳顯得更通透了，那一整面墻的書架設(shè)計的也很震撼，如果沒有這些辦公設(shè)備，這里肯定很舒服，只是這灰色系的是冷色調(diào)的，格調(diào)上去了，溫暖下來了?！?p> 宋蒙城說：“其實我就是準備做個人工作室的，當時裝修設(shè)計也是按照這個方式來的，客廳是我的個人工作室，兩個房間，一個住人，一個喝茶。
灰色系的墻體，是我比較喜歡的顏色，如果是新房子，我可能都不會去油漆，直接就是水泥墻。公司馬上要擴展規(guī)模，會搬到寫字樓里，放這里也只是臨時過渡?！?p> 陳江河說：“你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你搞個工作室，在里面干嘛啊，你又不是搞藝術(shù)的?！?p> 宋蒙城說：“那用處可多了，寫寫東西，畫畫油畫，聽聽古典音樂，練練書法都行，也可以做一些作品出來?！?p> 陳江河表示很驚訝，說：“你還會畫畫和書法？”
宋蒙城打了一壺水燒上，然后說道：“我小時候?qū)W過兩年書法，練的是顏真卿的書法，但我練錯了，應(yīng)該從篆書開始練。
盛唐的書法已經(jīng)很成熟了，我學(xué)了盛唐時期成熟的書法，筆下就少了一絲古樸，多了幾分匠氣，現(xiàn)在只要一提筆都是這些技巧帶來的毛病，所以正準備從篆書開始重新學(xué)。”
陳江河問：“畫畫你也學(xué)過？”
宋蒙城說：“畫畫沒有專業(yè)學(xué)過，但比較喜歡，所以具象的東西，我畫不了。
我準備畫一套架上作品，丙烯或者油畫，以傳統(tǒng)的卍字符號為中心，以書法的核心中鋒運筆為外在形式，再加上科學(xué)的解讀進行創(chuàng)作。
因為對于藝術(shù)而言，觀念是最重要的?！?p> 陳江河說：“你這個想法很有意思，卍符號，其實還是佛教里面重要的符號，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里更是與洛書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p> 宋蒙城說：“其實最重要的是科學(xué)上的解讀，卍實際上代表的是正弦波，正弦波是什么，是能量，是信息，這才是我的作品要表達的主旨?！?p> 陳江河說：“你說的做些作品，就是搞這個？”
宋蒙城說：“也不全是，我平時喜歡寫些現(xiàn)代詩，我想把現(xiàn)代詩，通過各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
比如用架上詩歌、樹葉上的詩歌、石頭上雕刻的詩歌，版畫詩歌，或者寫一首詩歌讓一些朋友帶上巡游世界，到每個地方拍個照的行為藝術(shù)等等都是我作品的內(nèi)容。
陳江河說：“你的想法很不錯，看來你是想當一個藝術(shù)家啊?！?p> 宋蒙城說：“我沒想成為什么家，只是無處不詩，無處不藝術(shù)，我想活的有滋味一些罷了?！?p> 陳江河說：“那你還是想做一個商人？”
宋蒙城說：“做生意只是為了賺些錢，獲得經(jīng)濟上最大自由的同時，活的舒服一點，如果非要說我想做一個什么樣的人，我只想努力活的干凈，而且純粹?！?p> 陳江河重復(fù)著這句話：“干凈，純粹，在這個時代太難了，像我們這種搞文化和學(xué)術(shù)更喜歡民國時期的氛圍和精神?！?p> 宋蒙城說：“簡單的話，我也不用努力兩個字了?！?p> 見水燒開，陳江河將手里的茶葉遞過去，宋蒙城沒有客氣，把壺蓋打開，降低了一些水溫，便開始沖茶。
宋蒙城說：“陳教授，您嘗嘗，這樣泡是不是更好喝了?！?p> 陳江河喝了一口茶說：“果然，味道大不相同，真是處處是學(xué)問啊?！?p> 宋蒙城說：“陳教授，您把時間都給了學(xué)術(shù)，很少關(guān)注生活本身，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感慨?！?p> 陳江河說：“我知道你們背后都叫我老陳，你別管我叫陳教授了，聽著生分，你就叫我老陳，我在你身上也學(xué)到不少東西，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當真不是虛言?！?p> 宋蒙城喝了一口茶說：“孔子這個人我尊敬他，但我不喜歡他?！?p> 陳江河疑惑的問道：“噢，為什么？孔子的儒家思想傳承了數(shù)千年，基本上歷史上數(shù)說的出的文人，都不同程度上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p> 宋蒙城說：“儒家哲學(xué)是應(yīng)用哲學(xué)，是入世哲學(xué)，比如孔子有句話叫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怎么翻譯？”
陳江河說：“意思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是真正的知道，或者說才是聰明的?！?p> 宋蒙城搖了搖頭說：“夫子是舉世聞名的教育家，是圣人，不可能說這種廢話。
陳江河問：“那你說說，這句話該如何翻譯?！?p> 宋蒙城說：“你翻譯這句話，要根據(jù)孔子的入世哲學(xué)進行解讀，正確的翻譯是該你知道的時候你知道，不該你知道的時候要裝作不知道，才是真正理解了知道的含義，所以鄭板橋說難得糊涂，曹雪芹說人情練達即文章，和珅是最受乾隆寵信的臣子?！?p> 陳江河說：“所以孔子才向老子問學(xué)，因為他學(xué)不來老莊的那種灑脫。
論語里有一篇《子路、曾皙、冉由、公西華侍坐》，幾個人談?wù)摾硐?，公西華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鬃余叭粐@曰：吾與點也！
其實說的就是這個意思?！?p> 宋蒙城給陳江河倒上茶說：“老陳你是真朋友，就是你說的這個意思?！?p> 陳江河問：“你說說看，你理解的真朋友是什么概念。”
宋蒙城說：“這個很好解釋，四個字，無用之用！”
陳江河說：“無用之用，說的好，怎么解釋？”
宋蒙城白了陳江河一眼，心說你都說說的好了，還問我怎么解釋，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說：“其實古人也用一句話把朋友的概念解釋透了，朋友之交淡如水。
就是完全沒有任何目的，不試圖得到，也從不曾失去，就好像和老陳你，若干年后，我不在讀書了，你也退休了，咱倆見再面，我想，我們還是會像現(xiàn)在這樣，談?wù)勎膶W(xué)，談?wù)勊囆g(shù)，談?wù)劺硐搿?p> 甚至都不需要交談，沒有目的，也沒有用處，完全來自于互相的欣賞和精神上的默契，這才是真正朋友的定義?！?p> 陳江河說：“小城，你對文化和藝術(shù)的理解很深刻，你經(jīng)商太浪費了，我覺得你要是不去搞藝術(shù)，或者做一個學(xué)者都可惜了，有沒有留在學(xué)校任教的想法？”
宋蒙城說：“我這個人自由散漫慣了，別說任教了，在別人手底下打工我都做不了。咱們還是喝茶，讓你嘗嘗我的易武?！?p> 陳江河說：“其實在大學(xué)任教的自由度很高，一周就那么三四節(jié)課，都是大課，上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只要不搞行政，不當班主任還是很清閑的?！?p> 宋蒙城將原來的茶葉倒掉，重新燒了一壺水，開始沖泡易武，轉(zhuǎn)換了話題說：“老陳你應(yīng)該多喝喝普洱或者白茶，紅茶相比之下還是太寡淡了?！?p> 陳江河拿起茶杯品了一下，一入口的甘甜潤滑，不自主的閉上眼睛，慢慢體會這種來自高山之上的問候。
感受著茶香和有關(guān)朋友的話題，陳江河想起了一句詩：嘆息老來交舊盡，睡來誰共午甌茶，
陳江河低聲吟誦起來。
這是陸放翁的《幽居初夏》的最后兩句，前面六句都是寫村中景色，后兩句才是才是全詩要表達的心理狀態(tài)，意思是午夜夢回之時，誰來和我一起喝杯茶聊聊呢。
這是陸游的感嘆，也是一位暮年學(xué)者的感嘆。
宋蒙城看著窗外的月光，和零星的幾處星星也附和了一首：西風(fēng)未轉(zhuǎn)頻，清夜共思深。葉落庭中響，枝搖檐上音。疏星幾點亮，淡月一鉤新。襟袖蕭騷處，此心同故人。
“此心同故人，說的好啊?！?p> 告辭前，老陳主動將宋蒙城的易武茶餅換走了，留下了正山小種。
這是老陳表達友誼的方式，宋蒙城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