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音悠揚哀婉,咿咿呀呀將人帶到夢中江南,唱戲的花旦一甩衣袖,盈盈間露出一剪含情的秋目,隔著簾子,一四十歲的男子愜意的靠在藤椅上,閉著眼睛也跟著動聽的戲音咿呀的哼唱了起來。半晌,仆從將青花煙斗遞了上去,男子享受的抽了兩口。
斜目看了眼站在一旁等著復命的小廝,他邊拿著煙斗在藤椅邊敲了敲,邊慢條斯理問道:“差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小廝恭敬的低下頭:“回三爺,一切妥當,只等應大少返回BJ城,我們便立刻行動!”
付三爺滿意的點點頭:“嗯,應凌墨那邊可已啟程了?”
“回三爺,昨夜應大少就已動身啟程了,怕是今天上午就要到了,只是我們的人還沒送來消息?!?p> “好!叫手下人機靈著點,別被人發(fā)現(xiàn)了,給我把應凌墨盯死了!”
“是!三爺?!毙P回道,原地躊躇了會兒,他還是決定告知付三爺:“三爺,應大少是離開了上海,可他身邊的那個影姑娘卻沒跟著走,而且這影姑娘幾次三番壞我們的好事,您看我們是不是……”小廝比了個做掉的手勢。
戲音悠揚的再度上了場,付三爺心情愉悅,他擺了擺手:“先不管她,一介女流,待應凌墨倒臺,我們還怕她一個女子不成?就讓她再得意兩天?!?p> “是,三爺。”
應府。
白色縞素掛滿府邸,從正廳隱隱聽到婦人的哭泣聲,小廝們各在兩側(cè)站了一排,大夫人一襲黑服跪在堂前隱隱啜泣,三姨太在左側(cè)攙扶著,堂前火焰跳動,紙錢燒得正旺,輕飄飄的灰燼騰飛而起,落在庭院中男子的風衣上。
應凌墨在庭院中愣神了兩秒,走進正廳,“娘。”大夫人淚眼朦朧的向后看去,見一身黑色西服的兒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空落落的心似乎突然有了依靠。
她悲凄的叫了聲:“凌墨……。”
應凌墨將她攙扶起身,說了兩句寬慰的話,便吩咐一旁的丫鬟將她帶下去休息。大夫人走后,正廳一下安靜了下來,因為應天勛是遇刺身亡,事發(fā)突然,這會兒應府雖發(fā)了訃告,可卻拒了所有人前來吊唁,所以這會兒除了家中親人,府上并無外客。
他漠然站著,正對著那口幽森黑漆漆的棺材,心中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惆悵,他以為自己早已恨他入骨,自從他不顧自己的死活將他流放到江北那動蕩之地,自從他親手了結(jié)了自己所愛女子的性命。
“凌墨,你剛從上海趕來,回房先歇會兒吧,我去吩咐廚房給你送些飯菜來。”三姨太屈身站了起來。
“不用了,三娘,這些天辛苦您了,母親身體不好,府上諸多事宜還需您多費心。”應凌墨偏開落在棺材上的視線,轉(zhuǎn)身看著三姨太。
“你這是說的哪里話,應府是我的家,理應我費心操持,對了,疏年一早就出門辦事去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你們兄弟倆許久不見……。”三姨太話還未說完,一道冷靜內(nèi)斂的男聲便從身后傳了過來。
“大哥。”
應凌墨轉(zhuǎn)身,見一身北洋軍裝的疏年正緩緩朝他走來,幾年不見,他長高了不少,也更壯實了,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眉宇間有股銳利的英氣,倒是與一個人有幾分相似。
繚塵……?
應凌墨微蹙了下眉頭,隨即嘴角勉強扯出笑,他一把在應疏年肩膀上拍了拍,稱贊道:“不愧是我應凌墨的胞弟,許久不見,可就這般有軍人氣質(zhì)了!”
應疏年斂著眉眼笑了笑:“大哥過譽了,我早上剛應付完傅家老爺,跟人好一會兒打太極,耽擱了去火車站接你,大哥可別怪罪我阿?!?p> “傅老爺……,可是傅成伯?”應凌墨問道。
“是阿,本來那時傅蘭君都已提及了與你的婚事,傅老爺就是搖擺不定不松口,再后來,你去了上海,這事兒就耽擱下來。這不,三年前,傅老爺給他女兒千挑萬選物色了個政商界的俊才,可是才過門沒兩年,兩人就離婚了?!睉枘暾f著,兩人出了正廳,沿著后花園的小路走著。
“哦?”應凌墨若有所思。
“所以這兩年,傅老爺又不死心的把眼睛盯回了我們應家,可是他也不想想,就算他家中家財萬貫,可是他女兒畢竟是成過婚的,我們應府又不缺他這一份家私,何必上趕著作踐自己。”應疏年提及就有些不痛快。
應凌墨卻全然沒有情緒,只問:“那傅家小姐所嫁的政商是哪一家?”
“BJ城的國會議員徐會昌之子,徐會昌在曹錕手下當差,在京城中的勢力那可是蒸蒸日上,想巴結(jié)他的人可多了去了?!睉枘暾f道。
應凌墨沒再繼續(xù)問,心里卻早已有了盤算。忽地,他話鋒一轉(zhuǎn),提及到應天勛的事:“疏年,父親的事,可查到幕后黑手是誰了?”
聽到這兒,應疏年停下腳步,那雙內(nèi)斂藏著鋒芒的眼睛,筆直的看著應凌墨:“大哥,此事還用查嗎?眼下,是誰最覬覦父親在京城中的勢力,屢屢挑釁?”
應凌墨垂下眼,忽地抬眼說道:“你是說西北的孫傳芳?”
“不錯,大哥,這些年孫傳芳的勢力幾乎占據(jù)了一南一北整個地界,他想往北方拓展勢力,首要的就是除掉我們應府這個強勁的對手,袁世凱死后,父親雖沒有明說支持曹錕,可也并沒有其他動作?!睉枘暝谠嘏腔沧咧?p> “曹錕遲遲沒有動我們應家,也是怕多給自己增加勁敵,為了安撫父親,曹錕還封了個大將軍的頭銜給父親,可這樣一來,孫賊只會認為我們應家是和曹錕一伙的,所以為了扳倒曹錕,應家是不得不除!”
“好!”應凌墨贊賞的打量著他:“疏年,你果真是長大了,看時局能有這般眼光,若父親在世,定會以你為榮的?!?p> 應疏年沉沉的看向前方:“可大哥,眼前先除了孫賊才是最主要的。”
“嗯。”應凌墨皺緊了眉頭,似乎有些煩惱:“讓我想想?!?p> 應疏年急切道:“大哥,等不了,我們沒有時間了,你從上?;貋砭┏堑氖?,想必也在他們的計劃之內(nèi),孫賊做事心狠手辣,怕是此刻府上早已被他們安插了內(nèi)應,我們只有快刀斬亂麻,給他來個斬草除根!”
應凌墨挑眉看著他:“這么說,你已有了計劃?”
夜晚,一公寓內(nèi)的房間燈光通明。
“什么?!”姜舊影拍桌而起,對著一小廝問:“此話當真?!”
小廝嚇得一個激靈,連連回應:“當真!當真!這是我們安排的眼線親耳聽到的,付三爺要在大少回京城辦喪事之時,沿路埋好炸彈,要炸死大少!”
姜舊影怒火燃燒著,可同時心里也開始惴惴不安,她不知道應凌墨會安排喪禮何時舉行,她只知道要快!要是晚了一步,他就死了!
不行,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fā)生。
她在屋內(nèi)來回踱著步,心中始終搖擺不定,一面是應凌墨臨走之時千叮嚀萬囑咐的話,讓她千萬不可離開上海??梢幻孢@件事關乎應凌墨的性命之憂。
她該怎么辦……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面色凝重的辛郁時走了進來,姜舊影默然站起身,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而瞬間換了副冷靜的表情。
“郁時兄怎么這么晚了,還未歇下?是不是哪里安排的不周到,讓郁時兄住的不習慣?”
辛郁時表情冷峻,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也發(fā)著冷硬的光,
“舊影姑娘,我都知道了?!?p> “哦?”姜舊影仔細打量著他,嘴角淬起笑:“郁時兄知道什么了?”
辛郁時側(cè)過身,緩緩坐到了茶桌邊,他自顧倒了杯茶,然后不緊不慢道:“自然是應大少的事了?!?p> “是嗎,那不知郁時兄可都聽說了些什么?”姜舊影沉住氣,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自然是關乎大少性命之憂的事?!毙劣魰r緩緩喝了口茶。
姜舊影倒茶的動作一頓,聽此話,將茶杯放了下來,說道:“郁時兄還是別賣關子了,有話請直說吧?!?p> 辛郁時掀起眼皮,笑了起來:“舊影姑娘,沒想到,五年時間能讓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完全就是脫胎換骨,看來凌墨兄在你身上下得功夫不少阿?”
“說正事罷?!苯f影冷然道。
“好?!毙劣魰r放下茶盞,“影姑娘,我勸你還是親自去支援大少吧,這回大少可是兇多吉少,應司令被西北的孫傳芳設計刺殺,為了防止應大少會咬對他報復,他定會讓應大少這次有去無回,而且……?!毙劣魰r故意頓了頓。
“而且什么?”姜舊影的神情變得有些緊張。
“而且應少并不知道,孫傳芳和他在上海的死對頭付三爺勾結(jié)在了一起,這次行刺的人就是黑龍幫付三爺派出去的,對了?!?p> 辛郁時看著表情逐漸凝固的姜舊影緩緩說道:“這位付三爺你應該早就認識的,當初應少剛回BJ城之際,被人追殺,就是孫傳芳找到的付三爺辦事,后來,人沒找到,付三爺為了以絕后患,就一把火燒光了救應少的那戶農(nóng)家?!?p> “聽說燒死了個婦人,那尸體都燒成灰燼了,真是可憐阿,可憐。不知影姑娘可知曉這事?”辛郁時瞇起眼睛,別有用意的問道。
什么?……
姜舊影不可置信的往后連連退了幾步,她的殺母仇人就眼睜睜的在自己眼前,整整五年,她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你怎么會知道?!”姜舊影情緒激動,怒峙道。
“我為應少做事,應大少的事我自然樁樁件件都清楚,再者,我在報社工作,消息最為靈通,知道這些事不是難事?!毙劣魰r說道。
姜舊影只覺心中燃著一股越來越烈,越來越焦灼濃烈的火氣,她恨不得立刻沖出去,宰了付三爺那狗賊。她痛苦的閉上眼睛,忽地,她想起一事。
“你說的這些應凌墨知道嗎?”
辛郁時沒有回答,只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他站起身,“影姑娘,該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p> 是留在上海剿滅黑龍幫為自己母親報仇,還是去救那個始終欺騙著自己真相的男子……
姜舊影大腦一片混亂,她整個人處于混沌狀態(tài),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許久,有小廝上前回話,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就這么站了一夜,雞鳴聲起時。她沙啞著聲音叫了人進來。
“備車?!?p> “這……,影姑娘,應少說了讓小的們看著您,不能讓您出遠門?!?p> “備車!”姜舊影怒視著他,那眼神帶著強硬的凌厲。
“是!是!”小廝慌忙關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