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飄零,秋意更濃。
轉(zhuǎn)眼間,劉三爺一家已經(jīng)下葬一二十日,鎮(zhèn)子上又恢復到往昔那般模樣,有時沉寂,有時喧鬧。
黑豹之事也慢慢不再提起,隨著流逝的時間被埋藏在記憶的角落。人們時常談的無非是那只大虎又吃魚了,吼小孩了,亦或者鎮(zhèn)上的家常瑣事、縣城中乃至更遠地方的奇聞異事。
傍晚時分,人們端著碗三五成群地蹲坐在一片,一邊吃飯,一邊閑聊。
“昨個兒那大虎又跟著趙老頭到河邊,趙老頭釣一條,那家伙在旁邊吃一條,活活像偷腥的貓,也不曉得河里的魚還多不多。”一婦人端著碗,揮著手中的筷子,繪聲繪色地說著。
“肯定是少了,畢竟吃一條少一條,不過趙老頭有計較,偶爾才讓那大虎吃一兩條,平常都是讓他吃草的,有句老話說得好,老牛吃嫩草,沒成想這老虎也吃嫩草。”上了年紀的老伯在一旁搭聲說道。
“說起來吃草,那大虎的胃口是真的好,尋常連牛羊都不吃的雜草,那家伙也吃得津津有味,鎮(zhèn)子旁邊的荒草都快讓它給吃光了,感覺鎮(zhèn)上的蚊蟲都少了許多。”劉莊本來在埋頭吃飯,聽到這里,插了一句嘴。
“唉,我和娘家人說,鎮(zhèn)上有個吃草的大虎,他們還不信,結(jié)果都跑過來,看到那大虎大口吃草,一個個都驚呆了,我老爹嘴邊那煙袋鍋驚得掉地上了,滾了一桿子泥,所幸沒砸在石頭上,要不然又得跑城里花錢了?!币晃⑴謰D人出聲說道。
“平常那大虎挺乖巧的,怎么一見小孩就吼,昨兒把我家鐵子都嚇哭了,腿軟著走了回來?!?p> “鐵子他娘,你咋還不知道咧,昆子前些日子不是說過么,小孩子不懂事,要是讓他們以為大虎溫馴,一個個都上前去摸,改日要是遇上其他野獸也這樣,不就把小命送了。”微胖婦人對著劉鐵的母親說道。
“是咧,那句話咋說來著……要有敬畏之心,保持距離。那大虎真要發(fā)起狂,除了趙老頭和昆子,咱鎮(zhèn)上的,有一個算一個,那個能頂?shù)米?。?p> “這樣說的話,把那大虎送回山里才好……”劉鐵的母親猶豫說道。
“你咋不曉得呢,聽蘇老爺子說,那大虎成精了,跟咱們鎮(zhèn)子有些緣分,真要趕出去了,指不定哪天就出事兒了。至于發(fā)狂,大家伙兒別惹著它就好?!蔽⑴謰D人低聲說道。
“就是,那大虎有靈性,前幾日我在野道上碰到它,它輕叫了一聲,然后站到路旁的野草邊,讓我先走,我本來還客氣了一下,準備讓它先走,沒想到它搖了搖頭,堅持讓我先走?!鄙狭四昙o的老伯,出聲說出了前幾日的事,眼中滿是感嘆。
這一說,頓時引起了眾人的共鳴,紛紛說起自已遇到大虎時的事。
像什么大虎駝人、大虎賣魚……又比如說大虎巡夜,大虎托夢……有的倒還貼合實際,確實有這么一回事,有的就說得神乎其神,不知道是真是假。
過了好一會兒,人們才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將該說的都說盡了,一時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了,忽然間紛紛沉寂下來。
“那個……你們聽說了沒?”劉鐵的母親有些遲疑地出聲說道,聲音有些輕,但卻清晰地傳到眾人耳中。
“什么事?”微胖婦人往近處湊了湊,低聲詢問道。
“城里錢家的事?!眲㈣F母親臉上帶著古怪的神色。
眾人聽到這話,頓時起了興趣,錢家不是都沒了嗎,怎么又有事了……
一個個催促劉鐵母親趕緊說。
劉鐵母親見眾人這般熱切,心中卻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說,隨后咬了咬牙,低聲說道:“錢家那宅院鬧鬼了……”
眾人聽了這話,頓時一驚,眼看就要入夜了,這時說這個、聽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大好。
雖然有著淡淡的恐懼,但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眾人硬著頭皮示意劉鐵母親繼續(xù)說下去。
見眾人這般,劉鐵母親也不再遲疑,出聲說道:“我那妹夫你們曉得吧,在城里做些小生意,前天晚上從錢家門前路過,發(fā)現(xiàn)那里面正在收拾,看情形是找到了下家。
在昨個兒早上的時候,他又從錢家門前路過,朝里面又看了一眼,結(jié)果看見有人睡在大門口,沒有多想,繼續(xù)游街串巷,兜售自家貨物。
到昨中午的時候,城里傳出消息,去錢家收拾東西的那些仆役,一個個都脫力昏迷,不省人事,被城里的大夫灌了幾口醒神湯后,醒了過來,卻一個個都渾渾噩噩,嘴里不停嚷著有鬼,要回老家。
我那妹子今日上午回娘家時,和我說了這事?!?p> 眾人聽了這話,心中掠過少許寒意。
“這錢家真是可惡,活著的時候作惡,死了也不消停,讓咱們這些老實人怎么過?”上了年紀的老伯吐了一口唾沫,恨恨說道。
老實人?
眾人看了老伯一眼,沒有搭聲,心道別人可以說這句話,他卻不配說這句話。
年輕時候偷雞摸狗不說,還惹下不少風流債,年老了也不安分,仗著自己的輩分和年紀,爪子一直都不怎么規(guī)矩,受了幾次教訓之后,才有所收斂。
不過他剛才說這句話卻有幾分道理,有些人活著是惡人,死了是厲鬼,仔細一想,這世道確實有點艱難。
天黑了,碗里的飯也吃完了,各種瑣事卻怎么都講不完,眾人此時沒了談興,紛紛起身,隨意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各回各家。
四更時分,客棧的馬車出了鎮(zhèn)子,沿著大路向東邊行去。
秋風漫卷枯葉,靜夜只聽鳴蛙。
兩位小廝輪流駕著馬車,不時和鐘浩攀談兩句。
“浩小哥,掌柜的在城里認識不少人,這次去城里給你尋個客棧,免得風吹日曬,這時節(jié)的太陽沒那么烈了,但曬在身上還是有些熱的。”
鐘浩坐在板車上,手邊放著一個布幌,聽到客棧小廝的話,笑著回道:“謝過小哥了,夜宿客棧就好,擺攤的話還是要到市集上,人來人往,好招攬生意?!?p> 原本出聲的小廝聞言,點了點頭,“浩小哥你拿主意就好?!?p> 鐘浩聞言嗯了一聲,隨后側(cè)頭看向路旁的荒野。
山中修行月長,人間奔波日短。
前幾日,鯉魚恢復過來,鐘浩讓它送走了劉三爺?shù)幕昶恰?p> 又是一段枯坐修行,鐘浩感覺心思浮動,難以靜心,便想著到山下走走。云歸鎮(zhèn)不算大,和大點的村莊差不多,這些年鐘浩已經(jīng)很熟悉了,于是準備到城里走走。
鐘浩上次去縣城是在三年前,那時鐘老爺子的身體還硬朗,帶著鐘浩到縣城里行醫(yī),順便逛了一番,當時還逢上大戶人家娶親,著實熱鬧。
后來鐘老爺子的身子變差,沒法長途奔波,也就沒再到城里去,鐘浩平素跟在老爺子身旁,有什么短缺的物什在鎮(zhèn)子上就可買到,鎮(zhèn)上若是沒有,便托人從城里捎回來,也就沒必要去縣城。
此次去縣城并非單純閑逛,他托青青姐給做了個布幌,準備在城里擺幾日攤,行醫(yī)治病。
馬蹄踏踏風疾,秋夜依依日緩。
緊趕慢趕,待到天色大亮時,馬車才到縣城。
抬頭看向城門,只見上邊鐫刻著“南門”二字。若不細看,都以為這二字刻在一塊條石上。仔細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這兩字中間是分開的,只不過用黃銅色的泥灰給搪上了,周邊有小小的細縫,平常人一眼掃去,看不出什么差別。
關(guān)于這城門上的匾額,流傳一些說法。
在幾百年前,青木縣城從鎮(zhèn)子改為縣城時,大興土木,挖一丈多深來做城墻地基,結(jié)果挖出了兩塊石刻。
兩塊石刻周身打磨地端正,唯獨一面有些毛糙,筑城的工匠量了之后發(fā)現(xiàn),這兩塊石刻本來應(yīng)是一起的,只不過從中間斷裂了。
本想著試試這石刻的硬度,拿著鐵鎬向上邊揮了幾次,沒想到那鐵鎬的尖給砸毀了,石刻卻分毫無損,連白印都沒有。
筑成的工匠見石刻如此堅硬,索性把石刻給砌筑到城墻中,當作匾額。
后來遇上戰(zhàn)亂,有飛來飛去的仙人參與其中,有人拿著鋒利的寶劍,一道劍氣劈過,縱橫十幾丈,凌冽無比。
那手持利劍的仙人本來打算劈開南門,給守城之人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劍氣劈開了上邊的城樓,卻沒劈開下邊的石刻,守城的大將看著機會,用神箭把那逞兇的仙人給射死了。
這事在城里的戲文中有講,不過人們當樂子聽著,沒把它當真,仙人、神箭……聽著就是很遙遠的事。
沒等鐘浩多看,馬車便走進門洞,入了城池。
到了一家名喚“悅來”的客棧門口,馬車停下,小廝帶著鐘浩進了客棧,囑托客棧掌柜好生安置。
付了兩百文錢,定下四日,收拾妥帖后,鐘浩拿著布幌出了客棧。又托兩位小廝照顧,借著蘇掌柜的關(guān)系,在鬧市口尋了一處攤位,一張木桌在前,一只木椅在后。
鐘浩一展手中布幌,安閑坐下,靜等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