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鐘浩和劉昆在石桌旁對坐,慢慢喝著三月白泡成的涼茶。
劉昆看向鐘浩,用茶杯示意了門外一下,問道:“他們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鐘浩悠悠一嘆,“老爺子走了,這些人急急忙忙跑過來分家產(chǎn),老爺子沒留下什么寶貴東西,這群人就要把這樹上的大鐘拿走?!?p> 劉昆聞言,抬頭看了下一旁的大鐘,說道:“鐘要是拿走的話,感覺會很不習慣?!?p> “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我讓大白把他們揍了一頓,準備讓他們換個。”鐘浩抿了口茶。
劉昆點了點頭,沒再多問,這里面肯定有許多彎彎繞繞,他可不想讓那些東西成為負累。
這時,韓盈雪等人已經(jīng)讓白鵬給喚醒,整理了下衣著,眾人走進小院。
“多謝小先生饒過妾身等人?!表n盈雪雙鬢輕微散亂,此時欠身恭敬行禮,端是別樣風情。
鐘浩輕微搖頭,說道:“我此次便言明,這鐘為抵命之物,算作這次風波的賠償,此后與白家再無半點瓜葛,免得幾十年后、幾百年后又有人嚷著來取鐘。
那開元丹便算作大白的辛苦費,畢竟它今天也忙活了這么久。若不是你們今天前來,它需要出來接客,哪能這么辛苦。
此外,大白著實聰穎,那心魔大誓之說,我只不過提過一兩句,它就能夠舉一反三、自學成才,確實讓人欣慰。但這中間尚有些許差錯,不可隨意宣揚,免得誤己誤人。”
韓盈雪等人聽著鐘浩所言,心中有諸多念頭,然而又不敢表達出來,只得回道:“妾身謹記小先生教誨?!?p> “罷了,不留你們吃飯了,你們且下山去吧,靈力封禁到山下就解開了?!辩姾茢[了擺手,不想再多說。
“謝小先生?!表n盈雪欠身道謝,福伯等人也紛紛抱拳。
一行人便這般出了院子,最后的護衛(wèi)小心院門關上。
看著他們離去時的樣子,鐘浩總感覺他們沒將心魔大誓的相關叮囑放在心上。
以后莫不會有這樣的傳聞,《震驚!修行界風氣敗壞竟然是從一匹狼開始……》、《泉清山上的一天——我墮落的起點》、《心魔的創(chuàng)造者與破滅者——記鐘小先生與他的狼》。
鐘浩搖了搖頭,揮去腦海中的雜念。
韓盈雪一行騎著大馬,越過清溪,順著山路向山下走去。少夫人扭頭向身后那小院看去,心情復雜。
一行人心中都有些低落,劫后余生的欣喜早早消失殆盡。
馬蹄在山道上踢踏,地上的枯葉偶爾飄起,沒翻滾幾圈便重新落在地上。
白鵬與他母親同乘一騎,感受著身后的溫熱和淡淡的芳香,心中格外安穩(wěn),腦海中還在思考鐘浩在院子里給他說的那些話。
“娘親,你說人的報應是由天定,還是由人定?”白鵬微微側(cè)頭,看向母親的臉頰,出聲問道。
韓盈雪聞聲,低頭看向懷中的白鵬,有些好奇他他怎么突然問這,難道是今天的事對他造成的影響?
仔細思索一番,腦海中浮現(xiàn)出之前家族中提起的傳言,天道殘破,輪回不再,有些秩序已經(jīng)崩塌,只是不為人知。
韓盈雪柔聲說道:“想來是人更關緊一些?!彼喴卮鹆艘幌?,更仔細的話,她說不上來。
白鵬聞言,點了點頭,不再出聲。
韓盈雪看著懷中的孩兒,心中感覺分外欣慰,今日那少年給出兩難抉擇時,自己的孩兒挺身而出,那時她感覺格外的恐懼,又感覺格外感動。
恐懼他因此而殞命,為他愿為自己舍棄生命而感動。心情之復雜,當時萬般言語都難訴說,只想著讓他活下來。
如今仔細想一想,那少年似乎一早就留手了。
“咳……”重重的咳嗽傳來,福伯捂著胸口,臉上滲出豆大的冷汗,看起來很是痛苦。
韓盈雪見狀,連忙催馬過去,靠近查看,見福伯嘴角滲出血跡,連忙取出自備的上佳療傷藥遞給福伯。
福伯見狀,揮手推辭,說用自己備的療傷藥即可,可韓盈雪執(zhí)意讓他服用,福伯推辭不得,只得接到手中服下。
趙老頭孤零零騎著馬,在后邊遠遠吊著,看著前方的一眾身影,心中的愧疚不斷蔓延。
由于自己的失誤,讓少夫人和小少爺陷入險境,失去家族寶物不說,還白白受了折辱,現(xiàn)今又這般狼狽離去,實在讓人心痛。
不論眾人心思如何,沒多長時間,一行人便到了山腳下,白鵬母子換乘了馬車,一眾人向鎮(zhèn)子上趕去。
“這魚看著就好吃……”劉昆蹲在水池邊,仔細看著水中的鯉魚。
鐘浩也湊在旁邊,附和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今日昆哥來了,就煮了了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
鯉魚從水底游到水面處,寬大的尾巴蕩起水花,灑落在鐘浩和劉昆身上,隨后就氣鼓鼓地浮在水面上,瞪著兩人。
“咦,這家伙挺有靈性?!眲⒗ド斐鍪郑瑴蕚涠号@小家伙,卻不料它一個轉(zhuǎn)身躲開了,爾后挑釁般的繼續(xù)浮在水面處。
“從那里捉到的?”劉昆看向鐘浩,詢問道。
鐘浩攤了攤手,抬頭看著院子上方的天空,“從天上掉下來的。”
“這么高也沒摔死?”劉昆驚訝出聲,然后隨即一團水花打到他身上,他對著水池擺手說道:“無心的話,無心的話……”
無心之語就是真心話……
“這家伙莫不是……”劉昆看了看水池中的鯉魚,看著鐘浩,指了指天。
鐘浩微微嘆氣,“可能吧,不過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指望不上了?!?p> 哼,兩個可惡的人類……
鐘浩和劉昆重新坐回桌邊,細細交談。
“剛才那群家伙,會不會再來生事?”劉昆看向鐘浩,認真問道。
鐘浩搖了搖頭,回道:“想來是不會了,若這次不長記性的話,那下次就不用再要記性了?!?p> 劉昆聽著鐘浩的話微微一笑,眼前這家伙說狠話是很厲害,可動起手來卻總是不痛不癢。
夕陽西下,地上的影子拉的老長,劉昆站在小溪邊和鐘浩揮手告別,鐘浩站在院子前邊的空地上揮手示意。
劉昆的身影消失山間小道上,鐘浩依舊站在原地,看著山中斑斕的樹林,很快,山腰處傳來洪亮的聲音:
“山上的兔子到處跑~我在山下使勁找~
守著木樁睡大覺~回家媳婦兒跟我鬧~
山上的鳥雀兒叫得俏~我在山下心煩躁~
搬起石頭砸倆鳥~逢人都說我胡搞~
山上的野豬吃得飽~我在山下多寂寥~
盯著落單緊緊抱~扛起就往家里跑……”
幾處山林聳動,數(shù)只鳥雀驚飛,看著山腰間的動靜,鐘浩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無奈苦笑。
氣勢很足,就是有點不應景……
劉昆天生巨力,曾在山上跟著老爺子學了一點本事,因而之前劉昆說他制服了山下的兩名護衛(wèi),鐘浩沒有半點驚訝。
與其說是修行者,劉昆更像一個比較純粹的武夫,單就靈力而言,他連玄海小成也沒有,比鐘浩還有所不如,可是依靠強橫的軀體和怪力,他的實力與玄海圓滿的修士相當。
這些年在山林中打獵,加之有意識的錘煉體魄和身手,比之尋常的修行者,更多出幾分靈動兇厲,生死搏殺之下,或許可讓初入化象的修士飲恨。
山下的聲音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鐘浩這才轉(zhuǎn)身回到院子中。
玄鐘依舊,梧桐依舊,山中人卻不同。
秋風已來,舊識已來,此間客卻未歸。
月上枝頭,云歸客棧。
整潔的雅間中,一支蠟燭立在桌上靜靜燃燒,暗黃色的燭油從上端滾落而下,落在銅制的燭臺上。
韓盈雪拉著白鵬坐在桌旁,福伯和趙老頭同樣圍坐在這里。
“就這般了?!表n盈雪揉了下眉心,嘆息說道,隨后便拉著白鵬起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福伯和趙老頭站起身,恭送韓盈雪母子離開。
見少夫人兩人離去后,重新關上房門,再次落座。
兩人靠坐在一起,福伯拍了拍趙老頭的肩膀,安慰道:“過上兩年,若尋著機會,我向家主進言,把你調(diào)回去……”
趙老頭輕輕擺手,“福大哥,還是不了,少夫人能留我殘身,我便知足了,把我調(diào)回家族,豈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你就別費心思了?!?p> 福伯點了點頭,他知趙老頭這一次罪過不小,少夫人能留他一命確實不易,而且尚未廢他修為,言說讓他在此照應,繼續(xù)為家族效力。
“少夫人和小少爺回去該怎么辦?這次寶物沒有取到,反而折辱了家族的顏面,屬實辦事不利,若是影響了少爺……”趙老頭擔憂地問道。
福伯搖了搖頭,對趙老頭說道:“此行前來倒也非一無所獲,若是將此行見聞說與家族眾人,或許便不會追究此行過錯,反而算一筆功勞?!?p> “你的意思是……”趙老頭眼前一亮,“心魔大誓之說?”
“不錯?!备2稽c頭,“家族一位前輩此時便有心魔,若是將那鐘浩,不,那白狼的破魔之法說出,便能救那前輩于水火,此為一功勞。
再者,言明心魔大誓磨礪道心之法,家族眾人若有所得,修為必然精進,此又為一功勞,而且這功勞非一時一世,乃澤被后世之法。
有此功勞在此,想來家中不會再追究于我等,反而有所嘉獎?!?p> 趙老頭聽著福伯此言,心中有些顫動,可是又想到鐘浩所言,如一桶冷水潑到頭上,輕微嘆氣說道:“浩小子……咳,鐘小先生所言之隱患,我隱隱清楚了一二,咱們?nèi)绱诉@般,是不是不大好?”
福伯意味深長地看了趙老頭一眼,嘆息說道:“你這便是執(zhí)念,若時間久了,便會成為心魔,你當好生培育,日后戰(zhàn)勝這心魔,修為便會更精進一分?!?p> 趙老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身旁的福伯,一時之間神色復雜,不知該如何回應。
福伯看著有些呆愣的趙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便獨身離去,留趙老頭一人在房間之中。
目送福伯毫無留戀的離開房間,趙老頭收回目光,愣愣看著眼前的燭火,喃喃道:“若有心魔,便以白狼破魔之法,戰(zhàn)而勝之,修為自當精進。若無心魔,便自生執(zhí)念,孕育心魔,再戰(zhàn)而勝之,精進修為。若實在沒有心魔,也無法妄生執(zhí)念,孕育心魔……
那便是念頭通達,修行心境上不再有破綻,修為自當……
我悟了!我悟了!”
韓盈雪正準備入睡,卻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大吼聲,細細聽去,發(fā)現(xiàn)竟是趙老頭的聲音,吩咐一旁的丫鬟去看看情況。
聽到突然傳來的聲音,客棧里入眠的人頓時從夢中驚醒,脾氣火爆的立刻大罵起來,一些在大堂中用飯的人也跟著附和起來。
“誤了就誤了,在這兒鬼叫什么!”
“就是,做錯了就想法子補救,在這兒瞎喊有屁用!”
“有困難和我劉某人說,我虎威鏢局幫你解決。出門在外,最重要的是義氣,大家可以支持一下鏢局的生意!”
……
福伯聽著客棧中的吵鬧聲,臉色有些僵硬,沒有理會,回頭看了眼剛才出來的雅間,沒再回去,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趙老頭仿佛沒有聽到外邊的喧鬧一般,此時盤坐在地,靜靜體悟山上白狼所言以及剛才泛起的念頭。
玄海之中,風翻云涌,各種異象在玄海之上出現(xiàn)、扭曲、破滅,詭譎莫測。
五彩斑斕的虎尾魚從玄海中騰躍而起,瑰麗的鱗片折射出各色光芒,一輪輪光暈在空中間或出現(xiàn)?;⑽掺~在空中肆意游動,輕巧靈動,看起來比在水中還要自在。
天地間游離的靈氣飛速匯進趙老頭身體中,去除靈氣中的渾濁,精純的靈氣在經(jīng)脈中奔涌,最后凝成液狀匯入丹田的玄海之中,對于波瀾壯闊的玄海而言,這一滴微不足道。
煉氣境、玄海境以吸納天地靈氣為要,浸潤臟腑,強健骨骼,換血生髓,而化象境便開始偏重于對天地萬物的感悟、自身心境的突破?;斓厝f物之外相,融識海念頭之內(nèi)相,以自身之意與天地之相而合。
趙老頭今日有所領悟,心境通明豁達,加之這些年釣魚時,感觸頗多,水到渠成,修為境界再進一層。
此時玄海中活躍的魚類化象多是虎尾魚,畢竟這些年他專精這一途,釣上來的虎尾魚怕是有幾千條,對這魚自然有了不少見解。
這感覺像是,見得魚多了,腦子里都是魚,心里也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