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死了?！彼诳h城里的電話亭小聲地說。
這時候的電話里沒有傳來聲音，但過了一會梨花帶雨的聲音像暴雨一樣來到耳邊。
“你別哭?！彼@樣說。
但電話里的宋軍沒有回應(yīng)他，他其實早就猜到宋軍的眼淚會像潮水一樣涌出，他這時候聽著哭聲能想象宋軍簌簌的樣子。
“過幾天你回來吧，等你忙完了?！彼@樣說。
“我知道了?！苯又诬娬f完就掛了。
這時候他走出電話亭，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黑，春天的晚上為什么會這樣的寒冷？他心里這樣問。
過了幾天，那天晚上他剛剛準(zhǔn)備睡覺，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外面的風(fēng)唰唰的響，像野獸一樣的咆哮。
這時候擊打大門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有人在敲門，他剛剛開始以為是他自己，可他明明躺在床上。他想會不會是爹和娘？可是他們早死了，現(xiàn)在誰又會來找他。
“誰?。俊彼┥闲呑哌吅闷娴暮?。
“是我。”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是你，宋軍是你！”接著他便小跑過去打開大門。
“你怎么回來了？”他這樣問。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過宋軍了，想念的從頭打量到腳，他在黑夜里隱隱約約的看著宋軍紅著眼。
“我不想活了?！彼诬姷椭^半響才說話。
“你說什么狗屁話？”
接著宋軍哇一下哭了起來，然后用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這時候宋軍的眼淚像咆哮的洪水，眼淚沒有掉下來，只有啞然的哭聲。
“我不想活了?！?p> “你放你娘的狗屁，你一個大活人說什么狗屁話？”這時候他瞪著宋軍，安慰的罵道。
“我得病了，是艾滋病。不是我不想活，是我活不了了?！?p> “你說什么？”這時候他抓住了宋軍的脖子，然后把宋軍的頭從肩膀提了起來，他就這樣看著宋軍，宋軍也看著他。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錢是怎么來的嗎？我賣血換來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那么倒霉?？赡苁堑锵胛伊税伞７凑t早都是一個死，我不想熬下去?！?p> 這時候他已經(jīng)六神無主了，他就這樣呆滯的看著宋軍。
接著宋軍自言自語的低著頭說：
“我不敢去等待死亡?！?p> 這時候他一下子抱住宋軍的頭，他們兩個頭靠在了一起，這時候他哭了起來，哇哇的哭了起來。哭的說不出來話，雖然他說了一大的串話，可是一句也聽不清楚。
宋軍的眼淚早已流完了，這次宋軍沒有哭，宋軍用手拍著他的肩膀，沉重的拍著。
“你不能死，我還活著，你要陪著我，陪著我一起活?！彼麕е奁暭贝俚恼f。
“我知道了。我不會去死的。”
“你進來吧，回來了就別走了?！爆F(xiàn)在他收了哭泣。
“不行，我不行。我今天要回去?！?p> “可是都這么晚了，你就睡一覺吧。還有爹娘的墳，你明天也要拜?！?p> “我真的不行，我必須要走。”宋軍堅定的說。
這時候他看著宋軍，他不想強求。因為他想自己偷偷的哭上一場。
“我送你。”他說。
“不用了，天太冷了，你身體剛剛好?！闭f著宋軍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錢塞到他的手心里。
“你拿好，我用不著了?！?p> 然后宋軍轉(zhuǎn)身便走了，他看著宋軍，宋軍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高大的像坍塌的山峰。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彼粗诬姷谋秤昂暗馈?p> “我會的?！甭曇糇兊煤苓b遠。
接著宋軍的背影在他的視線里轉(zhuǎn)瞬即逝了，他扶著圍墻走進房間，他蹲在地下。用被子蓋著頭，發(fā)出沉悶的哭泣聲。
人要是鐵定想死，誰也救不回來，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是在第二天的晚上，這次他剛剛準(zhǔn)備入睡，外面就有人喊道：
“孫豈曰，村里死人啦?？粗孟袼诬??！边@個聲音明顯像王立才的，他聽得出來。
接著還有雜亂無章的聲音附和的喊道：
“你過去看看吧，好像真的是他?！?p> 這次他來不及穿鞋了，他光著腳沖了出去，才發(fā)現(xiàn)外面站在幾十個人。他現(xiàn)在沒有空去看這些人，那些人說的話他也完全聽不見，他只能看見那些人指了指遠處的樹林，他發(fā)了瘋似的奔跑過去。
他一邊奔跑一邊哭泣，然后巨大的喊叫聲像是能傳到城里似的。
現(xiàn)在的他看見宋軍這個蠢蛋吊死在一棵樹上，用麻繩吊死的，他死的難看，甚至比孫無衣死的還難看。
他沒有像個女人一樣癱瘓在地上捶著大地，現(xiàn)在的他默默的放下宋軍，然后又默默的背上他，宋軍沉重的像是有三百多斤。他就一個人走啊走，走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上，走在樹林里，走在剛剛踩下腳印的泥土上。
這時候他一個人走到了三岔路口，他記得剛剛跑來時沒有這個路口，現(xiàn)在他也不想不管了。他就肆無忌憚的走，宋軍像是死了很久一樣，因為發(fā)出很重的腐臭味。
“你這個蠢蛋，昨天你還活得好好的?！彼R著在他脊背上的男人。
現(xiàn)在他憑著感覺走，陌生的道路讓他越來越熟悉，他開始看見遠處的小山坡，山坡上面有兩座墳?zāi)?，這些都是若隱若現(xiàn)的，但他知道他來到哪里了，因為這里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四處張望著，張望了許久，現(xiàn)在他終于看見那把生銹的鐵鏟，然后他就屁顛屁顛的背著這個沉重的死人跑了過去。
然后他用一只手拖著鏟子，用一只手加上脊背背著宋軍，走向熟悉的山坡。
他開始動手挖墳了，無疑的是這次他的經(jīng)驗更足，他放下宋軍，用手握緊鏟子。他現(xiàn)在思考，是埋在孫無衣的旁邊，還是埋在林倩倩的旁邊，他知道中間那個位置是留給自己的，他想到這里又哭了起來。
我指了指兩個墳?zāi)沟暮竺妫X得讓他們的墳?zāi)剐纬梢粋€三角形，等他死了他就要死在中間。這樣子他可以先遇見爹，再遇見娘，接著遇見兄弟。這樣子他就可以帶領(lǐng)大家團聚了。
然后他選好了地方就開始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他挖了一個特別大的坑，因為他明白他的兄弟硬朗，小坑是不夠他落葉歸根的。
原本的他還準(zhǔn)備繼續(xù)挖，驀然，這把生銹的鐵鏟戳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隨之像骨折一樣的清脆聲音來到耳邊，現(xiàn)在他驚奇的看著鐵鏟。
鐵鏟斷了，鏟子和棍子像人一樣頭身分離了。
他啞然失笑了起來。
“原來你也會死?！?p> 他把宋軍埋了之后走進院子里，過了一會他拿了一壺酒，他坐在三個墳?zāi)沟闹虚g。
他先開口說：
“爹，你知道嗎？這酒是我剛剛偷你的?！闭f完他嘿嘿笑了一下，笑完之后咕嚕咕嚕的喝著酒，這是他第二次喝酒。
然后他又對林倩倩的墳?zāi)拐f：
“娘，我以后要是能跟你一樣，跟你一樣那么安詳?shù)乃廊ィ俏乙簿筒慌铝?。?p> 接著他又看著剛剛埋好的墳?zāi)?，那是宋軍的墳?zāi)?，這時候他才想起來還沒有給宋軍立個牌子。他現(xiàn)在只能喪失雅興的走回去，然后拿一塊牌子，熟練的在上面刻“我的兄弟是宋軍?！边@次他更滿意了，他望著牌子點了點頭，然后立在宋軍的墳?zāi)股厦妗?p> “你就是個蠢蛋，你明明可以不死，是你自己結(jié)束了自己，是你，你就是王八蛋。”然后他又繼續(xù)的喝酒，咕嚕咕嚕的喝。
“但是我想問你們，死亡有沒有痛苦？”
然后他又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
“能告訴我答案的人，早已不存在了?！?p> 現(xiàn)在他的臉紅了，他的酒量還是那么的差，他坐在土地上望著黑夜，他看見召喚的姿態(tài)，黑夜正在召喚著大地。
“死亡就是進入一個永遠的黑夜?！?p> 現(xiàn)在他的酒喝完了，他把酒瓶扔了出去。他意識到天要亮了，現(xiàn)在他要走了。
他背對著這三個墳?zāi)?，然后像個垂暮的老人蹣跚的走去，但他的聲音此起彼伏著。
“其實我和你們一樣，至少活到最后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