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他捂著裂開的額頭，一個人走在柏油馬路上。
他再次走在這個此起彼伏像山一樣的馬路，只不過這次身上多了些傷痕。
他想啊，想了一路，想著是先去醫(yī)院看兒子，還是先去籌錢？
他一路走了回來，先是碰見了王隊長，王隊長對他擺擺手，驚奇的問。
“你怎么又回來了？”
孫無衣用手指指了指頭，苦笑著說：
“走了半路，錢被搶跑了。”
王隊長扔下鋤頭，破口大罵。
“我操你娘的！你不還我我弄死你?！?p> 接著他又遇見吳工匠，吳工匠放下手中的錘頭睜大眼睛的問，
“你怎么又回來了？”
孫無衣再次用手指指了指額頭苦笑著說：
“走到半路，錢被一群小王八蛋搶走了。”
“都搶走了？”
“都搶走啦?！?p> 吳工匠睜大的眼睛帶著憤怒，跺著腳罵道：
“我操你娘的，這錢你一定得還給我?！?p> 接著，他又走到了徐醫(yī)生的診所里，徐醫(yī)生放下手中的聽診器好奇的問他：
“你怎么又回來了？”
孫無衣這次沒有說話，他對著徐醫(yī)生苦笑了一番。
接著，他走到自己的院子里，用手指接著用腳用膝蓋，急促的敲著門。
林倩倩開了門，看著他滿頭的血痕，嚇得魂不守舍，急忙把他拉進屋里換上藥。
他們沉默了許久。
孫無衣對她苦笑著說：
“一晚上不見，你老了許多?！?p> “你也是。你怎么回來了？錢呢？你看見兒子了嗎？還有你身上怎么都是傷痕？”
林倩倩排山倒海的問題讓他皺了皺眉頭，他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問題。
“他娘的，我去他娘的！”
孫無衣突然哭了，罵罵咧咧的聲音中帶著哭泣，他低著頭。
“被一群小王八蛋搶跑啦！兒子死了，兒子要死啦。我沒錢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林倩倩聽完之后也哭了，她滿臉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海的波浪。
林倩倩從枕頭底下拿出十塊錢遞給他蒼老的手。
“你拿著，再去一趟，兒子死不了，死不了！咱倆去賺錢，我就不相信錢花的會比賺的還快?！?p> 孫無衣一句話也不說，收回了哭泣，拿起院子里閃閃發(fā)亮的斧頭。
“你等著，老子今天要去劈死那群王八蛋，把錢搶回來?！?p> 林倩倩哭的愈來愈厲害了，伸出蒼老的手臂抱住了他，兩個老人抱在了一起，像電影里那樣。
“你殺了他們吃虧的還是你?！?p> “老子要把錢拿回來，拿回來給俺兒子治病，我死不死都無所謂?！?p> “你糊涂，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那么大年紀(jì)了玩的過那些小王八蛋嗎？你要是殺了人，吃虧的不止是你，還有你兒子，還有我，我求求你了，你別去。”
孫無衣在她蒼老的兩只胳膊擁抱下，跺著腳，憤怒的哭著，仰頭對著老天像是訓(xùn)罵孩子似的喊道：
“老天爺，我操你娘?！?p> 孫無衣帶著十塊錢裝進口袋里，他要去醫(yī)院送錢刻不容緩。林倩倩在家里白天干著農(nóng)活，晚上包好包子，到了飯點再賣包子。
孫無衣再次走在像山一樣的柏油馬路上，他看見了昨日他遺留下來的血跡，血跡像一條蛇。
他手里放了把匕首。
他看著自己遺留下來的血跡，又滿是憤怒。
“死老頭，又是你?！?p> 那幾個年輕人騎著車下來。
另一個年輕人說：
“我記得你，你昨天也來過?！?p> 孫無衣回頭死死盯著那幾個嬉笑的年輕人，弓著腰走在昨日搶他錢的男人面前。
“你把錢還我。”
“你這死老頭，你有種再說一遍？”
“我求你把錢還給我。”
男人的巴掌像鐵鍬一樣，拍在孫無衣的左臉上，他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手掌印。
“你他媽的，你這老頭，你再說一遍我就送你進棺材！”
孫無衣把手伸進口袋里，把十塊錢偷偷放在細(xì)縫里。
“你他娘的，口袋里裝的什么？他媽的！有錢也不拿出來，你找死！”
旁邊一個年輕人走了過去像土匪似的掏著他的口袋，掏出來一把匕首，那年輕人隨即就是一腳踹在他的腰上，他已經(jīng)老化的腰發(fā)出來像樹枝被折斷一樣的聲音。
他踉蹌向前，摔在柏油的馬路上。
年輕人把匕首丟在他的臉上，用手指指著他罵道：
“你這死老頭，你還想殺人？”
他們騎著車，像拋棄了野孩子似的頭也不回的向前騎行著。
孫無衣緩慢的爬了起來，捂著自己的腰，走在無邊的黑夜里。
黑夜映照著柏油馬路，映照在他的身上，他們都是黑色的，世界是充滿黑色的。
他們在無意之間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