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太爺在京都官居正二品,周二爺自幼不得寵,天資有限,被扔在老家崇州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周二爺不貪,也不好美色,一生身邊只有一位正室嫡妻和一個妾室。那妾室先生了爾賢,便因產(chǎn)后病撒手人寰,爾賢自小在嫡母崔氏膝下長大,與崔氏的女兒爾玉、兒子明啟感情極深,周二爺家倒也是一片和樂。
如今爾賢嫁到了許家,爾玉卻還無人問津。原是崔氏為親女兒細(xì)心謀劃,一陣挑挑揀揀過后,竟沒一家入得了眼,久而久之,這婚事便推遲了。周二爺也急,見自家娘子如此,便警醒她莫讓女兒老在閨中??纱奘系挂膊患?,只說著,若是爾玉嫁錯了郎,倒寧可讓她老死閨中了。周二爺無奈,便只能由得自家娘子去了。
爾賢爾玉姐妹倆離開許家,從小門回的周家,明啟早早地就等好,待馬車停穩(wěn),便上去攙扶自家姐姐。爾賢忽地紅了眼眶,只緊握著爾玉和明啟的手,道:“我的好妹妹,好弟弟?!睜栍褚仓?,爾賢這是被置身在冰窖里太久了,太久了,她渴望溫暖。
“姐,我們回家了?!?p> 爾玉攙著正流著淚的姐姐,回往自己的住處去。明啟掏出些碎銀子打賞車夫,便緊隨著二位姐姐去了。
“娘常說,女子嫁了好夫君,便可以無憂一生。想來我嫁的這個人,只能讓我的余生痛苦、悔恨,讓我每一天都如今日一般,疲勞、無奈、氣憤?!?p> 爾賢攥著手中鵝黃色的帕子,靠在床邊。爾玉坐在爾賢的身邊,明啟將茶桌上的茶壺續(xù)滿水,待到水溫了,再倒入杯中,恭敬地遞給兩位姐姐。
“不然...不然咱們?nèi)ジf,跟許家和離吧?!?p> 爾玉心疼爾賢,卻又不知自己能夠做什么,只得恨恨地絞著手里的手絹?!昂碗x”二字一出口,爾賢突然有了精神,沉思片刻,又頹靡了下去,道:“哪那么容易?!?p> “如果大姐和大姐夫和離,不影響大姐夫再娶,可是大姐以后就難嫁了。待熬得久了,又被人挑揀指點,不過,若是大姐做好準(zhǔn)備過那孤家寡人的日子,這又不失為救大姐于水火的妙計?!泵鲉⒙犃税胩觳砰_口說話,惹得爾賢和爾玉開懷地笑了,道:“你這個小子,怎么知道那么多!”
明啟紅了臉,低頭答道:“聽得多了,便也就懂了?!?p> “聽得多了?”爾玉不解,“你是聽娘說的?”
“我聽爹說,想要大姐和離,可是娘不許。娘說,和離了的女子,大多要孤苦一生,就算再嫁,去新的夫家也難抬頭,除非低嫁,低得不行的那種?!泵鲉W(xué)著崔氏說話的樣子,張牙舞爪地形容著女子再嫁的不易,本想著再逗二位姐姐開心,誰知卻適得其反,害得爾玉重重地嘆了口氣,爾賢也低頭不語。
明啟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女兒家心思細(xì)膩,明啟這般復(fù)述崔氏的話,更惹得爾賢將自己代入話中,平添了許多愁思。
“大姐,不如再考慮考慮。這些日子住在家里,我們再四處玩玩轉(zhuǎn)轉(zhuǎn),等到心情好了,自然什么都想明白了?!?p> 窗外風(fēng)拂過一片竹,發(fā)出沙沙的響聲。爾賢入了神,靜默了許久,才呆呆地點了點頭,道:“好?!?p> 蓬萊島。
二百年前,昆侖大師兄跛道人游歷四方,至東海,發(fā)覺海上有處云霧繚繞的仙島,可第二日再去看,卻如何都找不到那仙島的蹤跡。跛道人細(xì)想之下,便決定留在這里等候,看那仙島何時重現(xiàn)人間。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后,跛道人終于再見仙島,他迫不及待地登島查看,發(fā)現(xiàn)此處氣候宜人、靈氣豐沛,是個練功養(yǎng)氣的好地方。于是他給師門去了信,交代了所見所聞,昆侖便也允準(zhǔn)跛道人去到仙島長住。許多年后,跛道人入世,得了兩本奇書,方知這海上的仙島便是傳說中的蓬萊。
昆侖甚少入世,也日漸沒落。跛道人便在蓬萊島上建了一武學(xué)門派,與昆侖師承一脈,劍鋒卻少了些霜雪的凜冽,多了些纏綿和溫潤。跛道人行走世間,收養(yǎng)了三個有靈性根骨的孤兒,傳授他們劍意心法。待這三個孤兒成人,便出門闖蕩,那時正逢亂世,三人劍如白虹,破光而來,單是幾個劍招就足以讓天下各門派眼前一亮,問及師承,他們也說不清,只說來自海上仙島。于是世間便有傳言,海上有處仙島,仙島上有神仙在傳授著凡人絕世劍法。
如此代代相傳,門派體系便日漸完善,名聲也越來越大,不過其中傳言居多——例如蓬萊島上的祖師爺是神仙,傳的弟子個個都能修成神仙。
后世不幸逢亂世的帝王,便想著靠仙島來收攏民心,證其為天命所歸。更離譜的是,民間傳聞,島上有術(shù),名曰長生。
話說到崇州周家,此時一家五口正在吃午飯,聽聞大女兒回了娘家,周二爺就算是再畏首畏尾地做人,也是氣得破口大罵,痛斥許家沒良心,養(yǎng)出這樣一個敗類東西。三個兒女也不敢說什么,只能悶頭吃著,崔氏在一旁想要勸勸周二爺,卻又覺得周二爺說得在理。即使?fàn)栙t不是自己親生,好歹也養(yǎng)了這么些年,見她受苦,崔氏心里也不好受。
末了,周二爺長嘆一口氣,道:“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好,擇婿只看重那許家和睦,許老爺和許夫人又是親自上門提親的...誰能想到,那許孝伯居然是這樣一個敗類!”
“若知如此,爹娘又怎會將大姐嫁去許家,您也別自責(zé)了。”
爾玉給自家父親夾了一塊酥肉,卻見他沒有拿起筷子的意思,這才抬頭,見父親正瞧著自己。
“爾玉啊,過些日子,去京都轉(zhuǎn)轉(zhuǎn)吧,你祖父好久沒見你了?!?p> 不知父親話鋒一轉(zhuǎn),竟然轉(zhuǎn)到了這里,不僅是爾玉沒反應(yīng)過來,爾賢和明啟也都愣住了,不約而同道:“京都?”
周二爺不語,拿起筷子,開始扒拉著碗里的飯。崔氏見此,便接來話頭,道:“去京都怎么了?京都多好啊,有許多好看的花啊鳥啊,還有許多名流集聚,年輕人就要出去多開開眼?!?p> “母親,祖父很少主動來看咱們的,除了小時候逢年過節(jié)的拜見,似乎都沒什么機(jī)會見到他。近些年更甚,我們連祖父的模樣都快忘了。他...會想念我們?”
爾賢放下筷子,抬起頭,看著崔氏。崔氏被爾賢看得不自在,搖著頭,道:“我和你們父親也不愿意爾玉過去,但是老太爺點名要爾玉過去,你父親也不好和他拗著來?!?p> “祖父膝下只有您和大伯父兩個孩子,大伯父如今也在京都,與禮部侍郎的嫡女育有一子。如今,孫輩的女兒只有我沒出嫁,怕是祖父看上了哪家的官,想靠著孫輩的姻緣收攏著?!?p> 爾玉也將筷子放下,她這一通話說破了周二爺和崔氏千方百計想要掩蓋過去的真實目的,那夫婦二人也知曉周老太爺?shù)囊馑?,一是礙于情面,自己父親下的命令,又如何不遵從?二是也盼著女兒能有個好姻緣,崇州城內(nèi)的名門子弟都挑遍了,崔氏覺得,沒有一個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寶貝閨女。萬一...萬一老太爺真的給爾玉尋了一門好親事呢。
“小混賬,這說的是什么話,叫外人聽了去,可夠參我們家一本了?!敝芏斠膊粣?,只是敷衍地訓(xùn)了爾玉兩句,道,“此番去京都,我和你娘也不太放心,你這倔驢給我惹了麻煩也罷了,若是給你祖父惹了麻煩,看他要剝你幾層皮!”
崔氏在一旁聽著,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雙眼一亮:“不如..叫爾賢也跟著一起去?我和你爹不太好同去,你是姐姐,若是老太爺給爾玉相看了哪家的公子,還要你多多看著,寫信給我們?!?p> “爾賢已為人婦,”周二爺?shù)难劬Ρ緛砭痛?,說起正事的時候,眼睛瞪得溜溜的,“怎得能跟這群小孩子跑東跑西的,說出去,許家要怎么看她!”
“那又怎么了,許家也是體面人家。再說了,有爾賢幫爾玉把關(guān),我才能放心,不然,你就去求老太爺,叫你我也跟去!”
“你...你你你你你跟我在這崇州生活得久了,可別去給閨女丟人!”
崔氏和周二爺互不相饒,你一句我一句斗得也歡,卻見崔氏放下筷子,站起身,怒沖沖地叉著已然豐腴的腰身,道:“好你個..好你個老頭子,你是不是見了外面那些年輕貌美的,你就嫌我老,嫌我丑,還嫌我沒見過世面了!你這個負(fù)心人..負(fù)心人吶....”
說著,崔氏便想撒潑大哭,周二爺這些年早見慣了崔氏的把戲,那是任崔氏風(fēng)吹雨打也不為所動,哼道:“若我沉迷于皮相,早就多娶幾門小妾。若我貪慕女子才智,那...那在醉春樓,幾個官員沒個紅顏知己,你見我..我我我我有嗎?”
“好你個老東西,你還想要什么紅顏知己?你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嫌我丑了,老了,還不夠聰慧嗎?”
“你看,你還不夠聰慧嗎?這個意思你都能聽出來,你已經(jīng)很聰慧了?!敝芏斀K于捉到結(jié)束崔氏無理取鬧的話尾,這一番話卻偏偏又要崔氏想了半天。
“你這是夸我呢?還是罵我呢?”崔氏喃喃道。
周二爺:“...”
爾玉:“...”
爾賢:“...”
明啟:“娘,爹是夸你呢,夸你呢,快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