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江枝伺在墻角,望著榛苓,等待一個眼神。
思量片刻,榛苓轉(zhuǎn)身,背過蘇臨謙,往停在一旁的轎子走去。丫鬟卷起簾子,她俯身入轎,未曾回望一眼。
看著她的身影模糊、消失,蘇臨謙呆呆地立在原地,手上還沾染著她衣襟的香味兒,溫熱的體溫還未完全散去。一種奇妙的感覺滿滿的,就快要溢出胸膛,他握緊拳頭,不知所措。
慕容棠上馬,騎了一截,忽地勒住韁繩,縱身跳下,侍從接過韁繩,他徑直上轎。
他緊挨著榛苓坐下,攜進一股冷風,目光自進來時就未曾離開過榛苓片刻。
榛苓故作鎮(zhèn)靜,端坐著,眼睛看向窗外。
慕容棠的手忽然覆上來,輕輕地落在她的手背。她下意識抽離,裝作什么也未曾發(fā)生過的樣子。
“榛苓,我會娶你的?!蹦饺萏目粗淇盏氖?,心底落寞一片。他忙著許諾,忙著證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強搶民女,讓人如何信你?”榛苓義正言辭,目光如炬,不復溫柔似水。
“我沒有時間等了,原諒我,我只想此生不留遺憾,我真的不敢保證來生還能有幸遇見你?!彼麡O力辯解的樣子既可悲又可笑。
榛苓根本不在乎他語氣里的無奈與卑微,正聲喝到:“那你娶我作甚?守寡嗎?”
她氣焰極盛,他放棄掙扎,閉口不言,眼睛里的光在一點點兒熄滅。別過臉去,隱忍著。
轎內(nèi)忽地安靜下來,周圍剩下市井的嘈雜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噗?!滨r紅的血在一瞬間傾涌,青色的轎簾上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他蒼白的臉上有著斑斑血跡,試圖捂住嘴的手上也滿是粘稠的血。
慕容棠慌忙地摸索手絹,手忙腳亂地擦著手上,臉上的血,眼睛下意識去看榛苓的表情。
榛苓避開他的目光,扣住他的左手,將蔥指搭在那細長的手腕上,眼眸低垂,黛色眉毛如煙。此情此景,一時亂了那人心曲。
“脈搏虛弱無力,氣血兩虛,蠱蟲作祟,離就木之日不遠了?!?p> “還有一月有余?!彼⑽⑿χ?,含情脈脈地看著榛苓。
“但你也不該這樣逼迫我,毀我名聲。”榛苓放緩語氣,溫聲責備。
“我將娶你為正室滿城皆知,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即使你曾委身于煙花之地,我也不在乎。”慕容棠眉頭微皺,“為了你,我在努力收斂自己的放蕩,磨平自己的尖刺,你又為何不愿意給我一次機會?”
“我為風塵女子不假,可我亦是女人,我不屬于你,敗壞你的名聲于我無所謂。這個世界上,只有真真正正的愛才能讓一個人時時在意另一人,她的名聲,她的尊嚴……”榛苓輕嘆一聲,“慕容棠。放我走吧,你沒有那么喜歡我?!?p> 他的表情似被凍住,心底卻是天翻地覆,一片混亂。
他分明那么努力地在愛,那么努力地掩飾自己的鋒芒,為何她不懂呢?他只是在陳述事實。只是想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無多久,一眾人到達慕容府,侍從將他扶起后,走上來兩個丫鬟,將榛苓往屋里帶。
“苓……姑娘且先住著,待我病去,又或者……死了,你可自可離開?!?p> 慕容棠捂住胸口,搖搖晃晃地往屋內(nèi)走去,留幾個丫頭婆子走上前來引路。
踏入府內(nèi),兩行樹掩映著圍墻,那邊梅花錦簇,一片嫣然之色。圍著屋子繞了一圈,榛苓到了慕容棠為她準備的院子。
“云思園”她輕聲念出。
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思?
“姑娘,進來瞧瞧吧,看看還有沒有什么沒置辦齊全的?!币慌缘逆咀拥椭^。
“嗯?!彼c點頭,走入云思園。
一缸白蓮已枯,徒留死水微瀾。四周栽種著茯苓,一叢湘妃竹一身翠綠,很是養(yǎng)眼。
“公子常說,初次相見之時,姑娘一襲長裙,衣襟上繡著淡青色的竹葉?!蹦擎咀佑值?。
榛苓斂了斂容,不吱聲。
梨花木的家具器物,銅鏡梳妝臺都是選的她慣用的款式,床單被罩的顏色、花紋,箱子里的衣裳,匣子里的首飾,無一不合她心意……
他怎的如此了解我?
手指沾一點兒胭脂,低首細嗅,是那海棠春,她最喜歡的那家。
“姑娘早些安歇,好為公子診病?!睅讉€丫鬟俯身見禮,面朝榛苓,低垂眼眸,緩步退出屋內(nèi)。
香爐不知何時已經(jīng)點上熏香,淡淡的香味讓人些許困倦,她關上門,和衣而睡。
次日,榛苓提著藥箱,去了慕容棠院內(nèi)。
他氣色看起來比昨日更差了,靠著床沿,喘著粗氣。
見榛苓來了,立馬調(diào)整好,努力坐起身,咧開嘴笑起來。
“你感覺怎么樣?”她輕車熟路地掀開他的衣袖,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挺好的,就是有些心絞,看見你后就沒那么難受了?!蹦饺萏淖焐喜徽f,面色卻愈加蒼白。
“你竟還有心思開玩笑?”榛苓點起蠟燭,銀針微灼,轉(zhuǎn)而走向床榻,迅速掀開被子,扒開慕容棠的里衣,瞄準穴位,刺了下去,動作一氣呵成。
拔出銀針,榛苓抬眼,慕容棠羞得滿臉通紅,正怔怔地盯著她。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慕容公子怎的還會害羞?”避開那赤裸裸的目光,榛苓收好銀針。
“我,我……”他吞吞吐吐半天,沒有說出心底那句話——他怕她厭棄。
“我先走了,我把藥方給他們了,你記得按時服用,我得回花韻閣?!彼龑P氖帐爸鴸|西,沒能看見慕容棠眼里的失落。
“蔣瀟瀟,我希望你能放了她,她沒有錯,我得想辦法解開她的心結(jié)。你是好人,鬧夠了就行了,以前的事就讓它永遠留在以前吧!”沒聽見慕容棠回答,她止住手里的動作,抬頭看著他。
慕容棠低垂著腦袋,凌亂的頭發(fā)半遮著眼底的感情,他干裂慘白的嘴唇緊閉,空氣突然凝滯。
“慕容棠?慕容棠,你說話啊?!遍卉呗曇羯陨蕴岣?。
他忽地笑起來,凄涼至極。鮮紅的液體不知不覺地溢出他的嘴角,止不住的,染紅了他的唇瓣,染紅了他的衣襟,染紅了榛苓無措地伸向他的手。
“我以為,我可以,留住你的?!彼难蹨I掉下來,他還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