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局中之局
十一月廿七,霧,宜祭祀,忌教牛馬。
木橋集。
木橋集又來了一個人,一個牽著馬的人,他將馬系在了飲夜樓外,只身走進了飲夜樓。
大廳里原本有三口棺材,現(xiàn)在只剩下了東北角和西北角的兩口,掌柜的變成了一個身材干瘦,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除此之外,這里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坐了下來,要了一壺酒,一盤牛肉和一碟花生米。
牛肉和花生米還原封不動,而他只是喝酒。
“很少有早上喝酒的人!”
掌柜的先說話,而他的回答很簡潔。
“我就是!”
“客官從哪里來?”
“長安!”
“來此地有何貴干?”
“做買賣!”
掌柜的用手鉗了鉗自己的八字胡,笑道:
“客官可能有所不知,在木橋集可沒有什么買賣可以做!”
年輕人又喝下了一杯酒,轉頭盯著那掌柜道:
“賠本的買賣也沒有?”
“沒有,這里本就不是做買賣的地方!”
掌柜的回答很篤定,仿佛是一個老鴇在拒絕一個身無分文的嫖客。
“那殺人的買賣呢?”
掌柜被問住了,他怔怔的望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舌頭不知不覺的打起了卷:
“也……也沒有!”
年輕人壓低了嗓音,又道:
“明明昨天晚上就殺了人,你卻說沒有殺人的買賣?”
掌柜的滿臉通紅,握住筆桿的手在微微顫抖,他故作鎮(zhèn)定道:
“那……那是兩個嫖客為爭奪花魁打了起來,失手才殺了人,算……算不得是殺人的買賣!”
年輕人又笑了,是譏笑。
“殺的明明是一個女人,你卻說是嫖客?”
“你……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你忘了洗干凈柜臺下的血跡,那是女人的血跡,而且是女人死過以后流下的血跡!”
掌柜的徹底怔住了,他低下了頭顱,再也無話可說。
另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走進了飲夜樓,是石江河,沒有人見過他的行蹤,他仿佛是從天而降。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師弟,你果然還是那么的細致入微!”
在這里看到石江河,石永清卻并不驚訝。
“師兄,你的耳朵還是那樣的敏銳,堪比玉皇大帝座下的順風耳?!?p> 石江河大笑著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道:
“三爺讓你來的?”
“是的,三爺說此地過于兇險,讓我來幫你,以防不測!”
“三爺可從來沒有擔心過我!”
“這一次例外!”
“哦,劍有下落嗎?”
石永清搖搖頭:
“如果劍有下落的話,三爺就不會讓我來了!”
石江河點頭:
“我來三天了,至今還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線索,只見過一個戴斗笠的人,行動很古怪,卻也看不出他的武功是什么來路!”
“戴斗笠的人?”
石永清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
“是!你見過?”
石江河卻很淡定,石永清接著道:
“二十一日夜里,我在伊川縣的太白樓見過一個戴斗笠的人,他從魔教蕭湘雨手中奪走了劍。輕功超群卓越,也確實在刻意掩飾自己的武功路數(shù)!”
石江河有些好奇:
“能讓你稱贊輕功的人,世上可不太多。原來魔教搶到手的劍又被他給搶了?我實在無法想象,還有人能從你的手中逃脫?”
石永清無奈的點了點頭:
“是!我雖沒有抓住他,但我逼他使出了物換星移!”
“物換星移?上官氏族的絕學!”
“是,除此之外,暫時還沒有其他的解釋!”
石江河點點頭:
“看來我和你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他還在木橋集?”
石江河點點頭道:
“應該還在!”
石永清又道:
“看來上官氏族的人已經來了,他們如果已經奪得了真劍,為何還要來這木橋集?”
石江河搖頭:
“我也在想,也許是為了掩人耳目,讓各路江湖豪杰都認為是魔教搶走了劍!”
“這么說的話,看來劍真的有可能在上官氏族的手里!”
石江河又搖頭:
“很難說,其實除了上官氏族的人來了,還有白氏族的人也來了!當然了,還有我們兩個……”
石永清沉吟道:
“也許只有抓住那個戴斗笠的人,才能知道劍的下落,可我總感覺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石江河并不否認,他淡淡道:
“也許吧!”
門外的霧氣更濃了,他們的談話戛然而止,也許是從小一起長大而太了解彼此。所以對于對方的隱瞞與敷衍,兩個人都心照不宣。
“我該走了!”
石江河抄起了桌上的佩劍,站起身來。
“我不攔你!”
石永清依然坐著。
“你想攔我?”
“不!從小長大,你的事我從來不過問,現(xiàn)在還是一樣!”
石江河微微上揚著嘴角,沒有應答。
石永清又道:
“還有一句話,我必須要說!”
石江河背負著雙手,望著門外的白霧道:
“你最好快一點,否則你不一定能再看到我!”
“臘月初八,是三爺給我們回莊的日期!”
“哦!”
這聲“哦”很輕,等石永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已經沒入了茫茫白霧中。
石永清斟盡了壺中的殘酒,牛肉和花生米依然是原封不動。
霧很白,兩丈路開外,男女不分;五丈路開外,人畜不分。
辰天宮。
黑色的東西在白霧中也不會變白,反而會更加的黑。
斗笠人抱著一柄劍,一柄粗布包裹著的劍。
宮殿內只有一個人,一個戴著漆黑面具的人。
斗笠人走進了辰天宮,帝辰天仿佛在等他。
“劍帶來了嗎?”
依舊是那讓人感覺發(fā)指的聲音,毛骨悚然。
斗笠人透過白紗望著那漆黑的面具,笑道:
“我實在不舍得將這柄劍交給你,希望你帝教主可不要食言!”
帝辰天沉聲道:
“有舍才有得,你沒有騙我,我自然不會騙你!”
“好!”
劍被擲了出去,粗布在空中碎成了旋舞的布屑,他伸手握住了劍身,放聲大笑:
“哈哈!”
笑聲狂妄而短促,因何短促?因為一柄柳葉飛刀已經切入了他的后背,直插他的腎臟。
這是一柄快如閃電的柳葉刀,讓人窒息的快。
他癱坐在石椅上,用右手撐住了后腰,刀身有毒,他面部的痙攣在不規(guī)律的抽搐。
“你想殺我?”
他強忍著劇痛,沒有一絲的哀嚎。斗笠人沒有說話,可有人說話:
“帝教主,我的刀夠不夠快?”
死后生搖著折扇從他的背后出現(xiàn),宮殿里原本只有帝辰天一個人,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還不夠!”
“我也覺得還不夠!”
“哦?”
死后生輕蔑道:
“那你知道為什么不夠快的刀,卻能夠擊中你么?”
“不知道!”
這三個字是撕扯聲帶而發(fā)出的聲音,帶著痛苦的呻吟,沒有人體會過腎臟被刺穿的感受,所以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
死后生盤旋著手中的核桃,冷冷笑道:
“在一個人最得意的時候,才有機會擊垮他,大人物往往都是這樣完蛋的!”
“你很得意?”
“我是很得意,但是你已經沒有擊垮我的可能!”
“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死后生大笑:
“問得好,這正是我最后想告訴你的事,因為像你這樣的人,還不配做教主!”
“你也許忘了一件事?”
帝辰天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均勻。
“哦?什么事?”
“你應該用柳葉刀切我的心臟,這樣我就必死無疑了!”
死后生又笑了,是假笑。
“這世上也許沒有任何一柄刀能夠切入你的心臟,所以我才會切你毫無防備的腎臟,不過你放心,你依然必死無疑!”
帝辰天也笑了,死后生和斗笠人都無法想象,他居然能笑的出來。
“人有兩個腎!”
“有”字還未出口,另一柄柳葉刀已經出手,直切他的另一個腎。
這才是致命的一擊,可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石椅下方打開了一個洞口,帝辰天落入了洞中。
洞下是一條暗河,暗河上有一條船,船上有一個忠誠的人。
那柄出手的柳葉刀呢?
刺穿了那只蝙蝠的喉嚨,連同這只忠誠的蝙蝠,一同釘在了寬厚的石椅背上,刀長三寸,沒入石板中兩寸。
斗笠人望著洞口,除了死寂般的黑暗之外,只有潺潺的水聲。
“追?”
死后生收起了折扇,搖搖頭道:
“追是沒有意義的,一個人給自己留的后路,往往都是萬無一失的,可惜我們忽略了這一點!”
斗笠人認同這句話。
“他若不死,你怎能安心?”
“你怎么知道他不會死?”
“人有兩個腎!”
死后生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說話的聲音像是詛咒。
“我在刀上為他準備了劇毒,就算他活下來,也將是一個廢人!”
“廢人不是死人!”
“不!廢人就是死人!”
他咬著牙極力否定,隨之仇視那方漆黑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洞口,“嘭”的一聲捏碎了手中核桃。
“你是否會遵守你的承諾?”
“我從不食言!”
“我相信?!?p> “你應該相信!”
月夜。
飲夜樓中,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因為這位客人的到來,才徹底打破了木橋集的寧靜。
北山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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