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在低沉呼吸時，短促地間隙。
踩踏坑洼泥濘道路上，泥漿飛落于兩旁，痕跡中，又在道上重新匯聚。
低洼里盛滿水，那潔凈透明中，倒映高天垂下的閃耀星輝。
忽現(xiàn)黑暗壓近。
至水洼上濺起無數(shù)璀璨星星，分散四處，便漸漸融歸大地。
漆黑夜下，黑色的人影，一路狂奔。
背上是萬千破布拼接的包袱，凸起在布料下起伏，形態(tài)萬千。
懷里摟著一個嬰兒，不哭不鬧，安靜地睡著。
月施舍地落下輝光，照在他們前路之上。
在那兜帽下顯現(xiàn)陰影，半截月光在另半張臉上慘白如雪，形成黑白分明的界線。
男人臉上的絡腮胡一下明了，蓬松凌亂，已不少打結。
那雙黑影遮蓋下的眼窩內(nèi)，充斥血絲的眼瞳，緊緊注視前方，瞪得渾圓，神情緊繃。
耳畔風聲夾在呼吸和腳步里，飄渺而虛幻。
他只聽不要停下，向前一直，跑，跑。
該停時，自知。停下時便是目地。
道路前方通向盡頭的極限，在朦朧中匍匐的輪廓。地平線上勾勒的光暈。
遠邊草稷折斷，如枯火伏過的荒蕪，呈現(xiàn)在原野開闊上。
雨季留下水洼里在間隔中排列，隱于埋沒的星塵里，碎片，拼湊著破碎天空。
烏云飄過，恰到好處地蓋過月光。
黑暗，更深了。
那高天上點點星辰也黯然，黑幕降下，整個世界仿佛初歸混沌。
咚咚咚！
劇烈地撞擊響起。
突兀劃開寂靜，蔓延。
又瞬時死寂，空曠里充斥著未知。
咚！
那一聲響動，在長廊深處疏遠，凝望盡頭也只留空洞的深孔，窺探彼方。
狹長空間里，未見半分光明，之余朦朧中清晰的環(huán)境。
環(huán)繞，三面墻壁上，盡數(shù)龜裂，暴露其中水泥墻體，慘白墻漆朦朧間愈顯灰暗無光。灰色鑲嵌彩斑的大理石鋪成地板，縫隙間切割黑暗，延伸網(wǎng)格交界分明。
天花板，錯落的吊燈排列，熄滅，一點點投入終點。
聲音回蕩，纏綿悱惻，且愈發(fā)小聲。
在之后是長久寂靜，沉默在無言的空洞里。
突兀地來，又突兀消失。
夜晚下，殘缺稀疏的光火，飄忽不定。在這片荒蕪廢墟上的土地里，恍若游光，飄渺，搖擺。
遺棄在凌亂里似乎的房屋，方方正正排列的盒子間隙，交錯小道，昏暗陰影中人聲鼎沸。無數(shù)徘徊擁擠喊叫的身影，奔逃，潰走。
人流簇擁著恐慌蔓延而出，在漆黑高空回蕩，形如陰云壓下。
只是浪頭帶領盲目地隨波逐流?；蛟S也不需知曉原委。
“?。。?！”
慘叫，撕心裂肺，如此無力。
洪流踐踏著生命前進，踩于尸骨之上，不可停滯。分支一并涌入，匯成更龐大的主脈，推進恐懼。
用生命為混亂傾注，奠基死亡。
“救命??！”
“不要……”
落于黑暗之下的果實，被隱藏著拖走，留下清脆。
為生命吟唱的悲歌，短促綻放。
前進在阻攔下停滯，蔓延在前方橫斷去路的金屬高墻，唯有留下柵欄空隙那小縫，還可看見對面。
在高墻之下，身處破敗中的人們，擁擠著推搡著，目光恐懼，怨恨渴求地窺視，透過金屬隔欄間唾手可得的縫隙，窺視另一方的華麗整潔。
衣著破爛皮膚污濁的軀體，也在渴望那高貴的享受，還有生命的自由。
他們癲狂地涌來墻角下，爭先恐后地，似乎在搏那一絲不存的救贖。
恐懼死亡將他們驅趕至此，仿佛唏噓待宰羔羊。
高墻下，逃避于此的人們在此匯集，他們嘗試攀爬，也無一例外失敗，金屬欄桿光滑且沒有著力點，還有尖刺攀附。
肉體沖擊著金屬，碰撞在一起。
鮮血順著高墻流淌。
從高處摔落的身軀，砸在人堆里淹沒，飛舞在空中的血紅弧度停滯，地面灑落絲絲斑駁。
聲音匯聚，嘈雜。
已再無人，只是為生存的野獸廝殺與算計。
軀殼積成堆，活著的人，爬上。為將自己墊得更高，在高一點。
手腳并用的怪物貪婪地嗅探高天空曠垂落的，那活命誘惑地渴望，踐踏一個個同類的死亡向上，追逐著。
也不甘落后地撕扯著，將高位的家伙，跌落。
破磚拼湊的盒子，簇擁堆積，整齊的，將是這最后收官的墳場。
僅僅一墻之隔，那另一邊的綠植搖曳，開闊草地，芬芳清靜。富麗堂皇地別墅，零星坐落于草地上，由連接的車道四通八達。
夜晚道路旁的路燈，輝映。
燈火通明。
與之相對。
荒敗密集的房屋聚群間，深處的黑暗朦朧中，突兀地閃爍那道細碎花火，拔地而起，直沖云霄，劃出一條火紅痕跡。
向于天之空共高，承天地砥柱。
眨眼由上下兩端漸失，趨中合縫消失。
璀璨的閃光，照亮了這半邊天空。
甚壓過滿天繁星之輝。
緊隨跟上無形無聲無息的擴散，水波一般的浪潮蕩開，沿途一切都在無形中灰飛煙滅。
清理地面一切污穢。
藏在黑暗盡頭點點火光，留下片刻搖晃，就已失去全部。
房屋觸之即融，沉陷在地里，跌落平復深潭，也毫無動靜。
浪花向著更遠的地方匍匐而去，一瞬便已然掠至高墻。
墻前方那無數(shù)的人啊，堆積的肉體，擁擠在一起的臃腫，也只是拂過即失。吵鬧，哭喊，痛苦，悲傷早在瞬時歸零。
成為清理中一并凈化的從眾。
那僅僅阻擋人的高墻，頃刻悄無聲息里消融殆盡。也往后，沖破高聳的虛偽，后方羨艷輝煌，連同一齊席卷，沒有絲毫留戀，碾過綠地傾注所有零星，隨波逐流中只有無息承載，漏下痕跡。
裹挾應有盡有，囊括全部，蕩開。
推向盡頭。
大地平寂中重新煥然一新，看不見何是盡頭。
仰頭只見環(huán)繞的缺口，留空中心所示。
天空似乎隱于帳簾之后，羞于顯形。
上下并交，一切有失。
籠無世間。
“啪！”
目光順著響聲望去。
一張掛畫摔落在地。
繩子已然斷開。
倒扣在地板上，背面那漆黑無物。
身影走過，彎腰將其撿起。
少女緊緊將它抱在懷中。
咬緊雙唇，雙眸炯炯有神。視線未曾在上方離開。
她呆呆地站立許久。
瞳孔里光華飄忽不定。
半晌才微微動身。
將掛畫卷起，收攏。書桌邊的抽屜打開，這從上至下倒數(shù)第二抽屜里，深處埋沒漆黑中，藏起一個碧綠的筆記本。
她將那捆掛畫放入，就靠在筆記本旁。
許久未見的光線闖進，照清楚筆記本的樣子。A4紙大小，一指厚。封皮上印下一棵巨樹輪廓剪影，是空缺，白色的。
或是更像裂紋蔓延的溝壑，綿延四方。
目光在上方慢慢飄遠。在伸展枝干蔓延到無窮的彼方，似乎早已若即若離。
一瞬失神后，將抽屜緊閉。
“娜娜，該睡覺啦。”
房門外，女聲透進傳來。
“知道了，媽媽?！?p> 李娜轉頭應道。
回眸。
目光略過房門，凝實。
被窗簾阻擋，余光潰散，只在昏暗房間里游離。
窗簾擋住外面一切，全部光景，不見任何余暉。直掛在屋中一片黑暗里。
少女略微困惑，她似乎感覺不出時間已如何變化，此刻將會是幾何。
模糊在記憶里時間，散開成霧，朦朧，也不可觸及。
她上去猛然掀開窗簾，求證地視線向窗外望去。
緊緊注視窗外，所呈現(xiàn)的一切。
黑暗在默然中籠罩，至天外天而起，倒扣而下，驅趕白色的，從四方縮成一團，趨于地平，收束，全部直到那一點，被包圍著，再沉默，在地平線下。
天空，順勢退為黑暗，一點點圍攏，將光亮絞殺，掐滅最后一絲，淹沒。
是轉瞬即逝的白天。只有一下就從光明世界黑暗的經(jīng)歷
退縮的光亮。畏懼離開。
外景便驟然漆黑。
少女目光灼灼地仰望夜空，城市燈火下，只有窸窣的星火。在天幕上突兀。
低沉地呼氣聲于房間幽幽回響。
視線移開，在床頭的相框上凝固。
僅僅憑借窗外微薄的光，也看不清昏暗房間。
而掩上朦朧灰霧。
相框中陰影流淌著，也仿佛看見自己倒影蜿蜒。
復雜又無知的困惑發(fā)酵，將思緒攪動。寂靜中更加寂靜。
開端就將殘缺賦予。
舍棄并尋找的矛盾。
窗簾拉上，房間隱去。
微渺的光徘徊窗戶之外。
隔絕，不得出入。
高懸的月，浮現(xiàn)黑云后，將光投去，不過是將輪廓強調(diào)。
玻璃上的光流淌，映襯花紋在光影中浮想聯(lián)翩。
許久沉寂中，門鎖微微轉動的清脆?？p隙睜眼。
旋即間隔短促的閉門聲，輕輕褪色。
少女站在門外，背靠大門，望闖入眼中走廊的漆黑。
回頭，望向緊閉的門，看見父母已入睡。
眼底的光淌過，浮出表面。
嘴角微彎。
目光低垂晃過右手，緊緊成拳。
握得更緊。
歸于身前，驅身而去。
腳步驚起長廊燈起，照亮她身側那一尺黑暗。
唯獨落下，蜷縮，躲藏角落，搖曳堅強縹緲的過程。
那逐漸拉遠的孤獨，卻只在原地獨自停留。
遠去在背光黑暗，再也無視。
流落，傾盡全力追隨仰望的，背于陰影中受一切什物，只有前路獨自在萬間中落寞，偉大……
穿過醒目大門處，矗立，旁邊飄忽不定的石墻表面，閃爍其詞文字。同體一色的模糊，又顯于其示。
臥倒巨石，鐫刻著流連似乎游離之外痕跡。纏繞在大石上，束縛。
空曠道路延伸。
左右樹木扎根，簇擁向前，隨步道盡頭。
像勾影的空缺，余下存在似是而非，脫離因結果而支撐。
娜漫步在寬闊道路上，坡道仰起，向那一片。
腳步聲沉默地底。
她輕快地踩踏著節(jié)奏，地面起伏間。
停下是，身前那扇門戶留存。順勢目光攀升。建筑在模糊中隱藏，龐大的結構唯一展露映像回應。
背景沒有映她而回答，該說純白。填充無所不在。
透過兩面玻璃門，后是十字過道延伸到樓梯往上。
她將雙手掌上把手，向內(nèi)推去。
玻璃門緩緩打開。
腳步已經(jīng)再走廊回憶。
十字路口，她瞥過右邊那里空無一物，空的，只有白茫茫盡頭。
似記得那里有通向外面花園。
盡頭樓梯，也在遠空沒入塵埃。
扶手金屬部分早已銹跡斑斑。
臺階上無數(shù)劃痕，雜亂色塊翻滾。
仰頭臺階，一節(jié)節(jié)堆疊，直至目光所致。
許是連主人也未曾忘卻，卻也不肯再次拾起。
線存在，也無法斷開。
娜再次回顧，感受那強烈情緒，擁抱著將記憶留下。神色黯然，她低垂著頭，壓抑的。
破不開的窗戶，只能看見美好，始終遙不可及。
這就是身處籠中。用美好包裝的牢籠。
她再望向左側廊道，其中看見之中的，那其中沉淀的，伸展出籠外的美好，將世外虛妄崩潰。
輕輕笑起，眼神是由衷高興。
伸手抓去，只夠到虛無，卻毫不在意。
將手捧在胸前，額前觸及，閉上雙眼。那是至世間美好的全部，且唯一。
睜開眼，她輕輕揚起雙手，向空中拋灑。
視線虛無中一覽無遺。
她轉身向左邊長廊深入。
腳下破碎狀的地磚，瀕臨著璀璨色彩，灰暗低沉中鋪向未知。
兩側墻壁零星房門，鑲嵌在雪白灰塵里，沉淪。
天花板的吊燈并沒照明作用，唯獨掛著，于上方默默無聞。
無視和唏噓混亂在走廊間。紛擾的光在中空浮蕩，又將書寫空白。均勻地撫平，一切，再追問……
少女一直走著，略過無數(shù)門戶隱匿，至到她停下，身邊那扇門，就是要找的結果。
門上似乎需要顏色，但已然記不清了，或許是棕色，還是綠色呢？
大概真想不起罷。
它賦予的意義在哪里飄落？
她看著平整的大門，不變的結果。目光從上至下，好奇怪哦，是這樣的嗎？
伸手，困惑地握住門把，下壓，向內(nèi)推去。
也是這樣嗎？或者。
指針轉動發(fā)出微弱的咔咔聲。
陳末坐在桌前，盯著時鐘目不轉睛許久。
積蓄的困意肆意蔓延。
他在等，等它不知何時就會，突如其來的響起，代表定時結束的終聲。
指針向平面跌落。
順視線移動的旋轉，隨機頃刻。
滯留大片空景。
右肩忽地被碰觸，陳末渾身一僵，緩緩轉頭，從那雪白墻面移開，直到視線中，幾個身穿校服的少年少女正收拾書包。
他們有說有笑。
身旁戴著眼鏡的男生看著他，“清潔做完了，走吧，回家，”微笑。
陳末僵硬地抬起頭，目光自下而上，直到和他對視。
視線交錯而失。
余光籠罩的旁白中，是一間教室內(nèi)景。
側邊墻面上倒影火紅的余熱，俯沖進教室，惹得鍍上瑰紅。
和昏沉的對立呼應，鮮明。
左側窗戶逾越的紅光，噴薄而出，他錯開視線，只來得及感受刺撓，又轉瞬即逝。
坐在座位上，懷里是敞開的書包，身前桌面還有幾本書籍等待。
默不作聲地裝進書包，將其斜挎在肩頭。
通向走廊，敞開大門外，深不可測。
一位女孩朦朧身影突兀地闖入教室，她提著垃圾桶，走向衛(wèi)生角。將清潔工具擺放好，朝他們走來。
“班長，你的書包。”
女孩接過，“謝謝。我們走吧?！?p> 幾人魚貫而出。
陳末站起身，跟在他們后方走出教室。
走廊里沒有光亮，更加缺失的視野，盡數(shù)昏暗。
陳末往后望去，似乎狹長的輪廓，中途間隙的一束猩紅，攔腰截斷。
抬頭張望，頭頂?shù)鯚魺o一黯淡。
只有行進前方，遙遠處恍惚光亮，于頂空搖晃。
是唯一盞亮起的吊燈。
“你們知道嗎，現(xiàn)在的情景讓我想起一個故事?！标犖橹虚g的班長忽然出聲。
“啊，什么故事，班長快說快說。”最前方的男生轉過身看來。
其余眾人也投去目光，好奇期待著。
陳末聞言，抬起低垂的頭，幽幽目光望去。渙散懶惰的瞳孔中，循環(huán)的，沉淪。
班長側過身，望向眾人，腳步也隨之停下。
幾人都停在原地，靜靜等待，準備聆聽故事。
環(huán)顧一圈，在眾人視線匯聚后，她，娓娓道來。
“有傳言說，在長長走廊內(nèi)，如果偶遇走廊燈不開，兩端任意一方亮起一點，其余通體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
那么向著光而去的人，越靠近光亮，也離出口越遠翩。這時候，就會有一個怪物出現(xiàn)在后方，追趕那誤入此地的人……”
陳末若有所思地回頭，身后，可見，環(huán)形缺口，旋轉著黑暗，是一個漆黑的深空。
他低頭看向地板，眾人所處，雖昏暗無光，但可見輪廓。
示事在流向那深孔，不過他們所在，只是恰到好處的邊緣，未有完全陷入視界中。
抬起眼眸，遠彼光點，若隱若現(xiàn)。
向此延伸的長廊，恍惚中若然，墻內(nèi)全部線條勾勒的，游離，向缺失填補。
“班長，那如果不往光亮而去，朝相反方向走。會發(fā)生什么?！?p> 充當聽眾的其中一位女生提問。
“如果被怪物追上了，會死嗎？”剛剛說話的男生插嘴。
幾人目光更加好奇。
班長停頓，再次開口。“朝黑暗的方向永遠走不到頭?！彼聪虮娙耍裆珖烂C。
“至于被怪物追上……”
“啊，怪物來啦！”
她突然大吼道，開始向前跑。
驚喜和歡脫的情緒一閃而過。
其余人都緊跟著跑起來，追隨她，向走廊另一頭。
陳末回頭，后面看不見黑暗外的全部。
轉過頭，注視奔跑的眾人，小跑吊在后面。
前方眾人嬉笑。
隊首男生沉著嗓子大喊大叫，發(fā)出古怪的聲音，配合昏暗的環(huán)境，搞怪。
幾個女生裝作害怕，尖叫著跑著。
“班長又嚇唬人……”
“別喊啦，怪嚇人的?！?p> 陳末注視。
右肩忽一沉，力道將他身體傾斜，條件反射地轉頭，身邊只有黑暗。
再回望前方，他們已不見蹤影，耳邊殘留的聲音，恍然。
他加快腳步奔向盡頭光亮，唯一亮起的那扇吊燈。
手揣進上衣口袋。
雙手插兜，撞向光。
“呲呲?！睙艄苤休p微細響，便瞬間熄滅，是走廊一片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