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凜默然的拿過這禮官長恭恭敬敬遞來的一塊巴掌大的翡翠玉令。
這玉令的正面鏤刻著一個篆體的“林”字,背面一條栩栩如生的青龍,蜿蜒盤旋著,龍爪之下,“林繼宗令”四字赫然映入眼簾,確是林族長的貼身玉令。
他盈盈握住這枚族長玉令,又低頭掃過正端跪于面前年長而面善的禮官長,這才在他腦海里慢慢浮現(xiàn)出十六年前血洗云夢澤后,他試圖刻意忘記的點點影跡。
在藍(lán)炎寧逼著他親手引天火燒了林繼海那一對兒女之后,這早已隱退多年,不問世事的林繼宗卻倉皇而踉蹌的趕了過來。
這林繼宗本是林繼海的兄長,兩人亦是這林氏一族的一對雙生子。
只因當(dāng)年林繼宗愛上了一位外族女子,甘愿卸去自己這林家繼承人的身份,直接將整個林家交由林繼海打理,自己則樂得攜愛妻幼子,寄情山水,過著神仙眷侶般的隱世生活。
他還清楚的記得,林繼宗那絕望而凄然的眼眸,不可置信的掃落過這焦尸滿地,鮮血淋淋,黑煙逡巡的攏翠軒,強(qiáng)忍著顫抖的身子,牽動過嘴角,擰眉猶豫了片刻,卻終是兩眼一閉,雙腳一軟,直接拜倒在藍(lán)炎寧的腳下。
藍(lán)炎寧斜眼輕哼著,卻根本沒將他放在眼里。
可他,卻并未求饒,只是凝眸而視,言辭懇切而冷漠,連他都要懷疑起,這林繼海到底是不是他一衣同胞的親兄弟。
“云夢澤內(nèi)本就民風(fēng)散淡,難以馴服,更有青龍之魂鎮(zhèn)守,若無林家后人每年以鮮血喂養(yǎng),這青龍一出,寧王爺再想收服,怕亦得損兵折將,傷亡慘重?!?p> 他默然抬頭,額上青筋暴起,汗水和著黑煙,溢流過冷峻清淡的面容,堅定中帶著幾許滄桑。
“若寧王爺肯手下留情,繼宗愿替寧王爺,守住這云夢澤,教化民風(fēng),馴服青龍,每年向天火藍(lán)城朝拜納貢,以葆云夢澤和天火藍(lán)城永世和平!”
藍(lán)炎寧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淡然而冷漠的盯著他,卻依然是一貫的無波無痕。
“教化民風(fēng),馴服青龍,繳納歲貢,倒確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只不過——”
藍(lán)炎寧俯了俯身子,往那林繼宗的身上湊近了些,那冷漠空寂的眼神,如一襲寒冰,掃過林繼宗蒼白的面龐,冷凝滯重,不寒而栗。
“我該如何相信你呢?”
林繼宗那定然的眸子,閃過一絲星光,卻又狠絕而凄厲。
他抬眼微微一笑,輕嘆一聲,并未答話,卻只是在這一片黑煙狼藉的血地里,默默撿拾起一把長劍。
那劍凝指尖,透過絲絲寒意。
月凜瞬間升騰起自身靈力,正欲擋在藍(lán)炎寧的面前,卻只見那劍光閃過,嗖嗖幾聲,卻已是手起劍落,干脆利落。
隨著林繼宗一聲沉悶而痛苦的呻吟聲,那一襲墨青的身影,如一株被攔腰砍伐的老楊樹,“撲通”一聲,直接倒在了一片血泊當(dāng)中。
月凜這才愣怔著看向剛剛還溫潤如玉,氣度不凡的林繼宗,此刻卻如一灘爛泥似的趴在了藍(lán)炎寧的腳邊,那被他自己當(dāng)場挑斷手筋腳筋的雙手雙腳,還在血泊中不停的抽搐著。
一時間血濺四溢,濡濕了衣襟,漫流至藍(lán)炎寧描著暗紅烈焰龍紋的云履之上,一片觸目驚心。
林繼宗在這一灘鮮血里,費力的抬起那沾滿了血漬的面龐,卻仍然忍痛皺眉,猙獰過嘴角,咬牙明志。
“現(xiàn)在,罪臣已然是一個廢人,絕無反叛之力。若王爺能留下罪臣一口氣,云夢澤便還是由林家作主,當(dāng)然便是由寧王爺掌控!請王爺明鑒!”
“倒是有趣?!?p> 藍(lán)炎寧終是淡然的冷笑了起來,那如海樣深邃的眸子,靜默無底,卻又意味深長。
“好!就給你個明志報國的機(jī)會——本王倒是要看看,以你這已然殘廢的身子,到底能將云夢澤翻出什么浪來!”
“多謝……寧王爺……成全!”
林繼宗忍著劇痛,全身抽搐著,卻仍不忘了趴在地上,不停的磕頭謝恩。
“把他帶下去,給他止止血,擦上藥。這手腳廢了,可人不能死。這以后,本王還得看他如何將這云夢澤教化成我天火藍(lán)城的一座后花園呢?!?p> 藍(lán)炎寧頗有玩味的話音剛落,一直跟著林繼宗長跪在地,平靜冷漠得如一個影子的隨從,這才得令著一把攙扶過林繼宗,雖是滿眼淚痕卻仍然冷靜如常的將他背了下去。
那一個眼神,就那么深切的印刻在月凜的心底,卻正好對上了面前這位禮官長冷凝而靜默的眼神。
原來,竟又是一位故人。
月凜若有所思的盯了他半晌,又斜眼掃過跪了滿地的林家族人,這族長玉令一出,便如同族長親自駕臨。
這是十六年來,林繼宗以他行動不便的身子而特定的規(guī)矩,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亦不論何事,攜此玉令者,代表的便是族長本人。
“林族長確實年老體虛,舊疾纏身,實在是行動不便,可今夜事關(guān)云夢澤一年的福澤恩賜,幸得大祭司親臨指點,林族長感念大祭司體恤云夢澤,特要老奴將族長玉令交由大祭司。祭祀大典中的一應(yīng)事務(wù),均由大祭司安排吩咐,云夢澤唯大祭司是從!”
禮官長看著沉默良久的月凜,端端的又拜了三拜。
此話一出,這跪了滿地的林家族人,更是將頭俯得更低,跟著山呼起來:
“云夢澤唯大祭司是從!”
月凜這才凝眸淡然一笑,倒沒曾想,這林繼宗還有這一出。
倒確是一個能和寧王爺斗上半輩子,卻勝負(fù)難分之人。
這族長玉令,端端的交到他的手上,更是將整個云夢澤這參加祭祀大典的千萬人頭,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若不是信任,便是一場豪賭。
賭的,便是他的一絲仁慈,一份惻隱。
怪不得,今日林芮硬拉著他下棋,一而再,再而三的引出他對整個云夢澤的一句承諾。
到底是父子連心,不容小覷。
他輕嘆了聲,眼風(fēng)卻淡淡的掃過亦跟著長跪在地的胡蝶,那一臉的不悅與驚詫倒是清清楚楚的寫在了她絕美的面龐之上。
這胡蝶費盡心思操持了這樣一出盛典,本是算準(zhǔn)了林繼宗定然不會出現(xiàn),而她,作為林家主母,便是當(dāng)仁不讓的發(fā)號施令,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不論是這藍(lán)月凜,還是整個云夢澤,都將在她的掌控之下。
就算他藍(lán)月凜頂著個天火藍(lán)城御火大祭司的名號,卻亦不能隨意插手這林家的內(nèi)部事務(wù)。
一旦插手,便是直接送了個把柄給她,這早已恭候多時的火甲衛(wèi)隊,還有早就為他備好的深坑,便只等著他往里面跳了。
可現(xiàn)在,這林繼宗卻當(dāng)眾擺了她一道。
莫不是,那老廢物已察覺出今夜她苦心經(jīng)營的這一出好戲?
她憤恨的抬頭,卻正好迎上了禮官長靜默深沉的眼眸。
“夫人,此乃族長之血,今日祭祀大典,還得勞煩夫人代族長之職,將族長之血灌入青龍之口,以開啟盤龍陣,喚醒神龍之魂,福澤林家,惠恩于民?!?p> “宴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