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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醒夢

第九十回 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紅樓醒夢 寒雋 6480 2020-04-07 16:40:42

  第九十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詩云: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卻說寶玉和黛玉一夜纏綿,終于了卻心愿。晨妝已畢,紫娟和麝月端上飯來,雪雁和秋紋也在,卻唯獨不見襲人。寶玉此時神智已清,問道:“襲人呢?”

  麝月說:“她哥哥嫂子把她接回家去了?!睂氂耋@道:“她回去做什么?”“她趁二爺大婚,新奶奶剛?cè)⑦^來,這些日子沒事兒,想回去多待幾天。”麝月說。寶玉一聽,倒還在理,便不細問了。

  不一會兒,鴛鴦過來,坐了坐說:“老太太吩咐,你們小夫妻倆都是大病初好,每天不必各處請安,一心在家里養(yǎng)著就好。老爺不日便要啟程,也不必相送,什么都不用管的?!睕]一刻,鳳姐又來說:“缺什么,就讓丫頭們告訴平兒,都是齊備的,你們倆安心養(yǎng)病,大可不必走動。”

  這些話正合寶玉心思,他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操心黛玉,每日還幫她梳頭擦粉,端水敲背,可謂心念俱到,無微不至。黛玉卻仍不見好,大婚時勉力支撐,現(xiàn)在心愿已了,反而沒那么多精神。一日,寶玉突然想起北靜王水溶所贈的那串蕶苓香念珠,便拿出來給黛玉看。黛玉大吃一驚:“我當日不是扔了它么?你怎么還留著?”寶玉道:“我留著它保佑你呢。”黛玉又流下了淚,她嘆了口氣道:“看來咱倆的緣份真是很淺,此乃天意?!睂氂窦绷耍骸盀槭裁催@么說?”黛玉悽然道:“你難道不知?“蕶”是草木零落之意,“苓”即苓耳茯苓,皆非長物。此木雖香,也確是珍品,卻非吉物。你留著它,我們在一起時日無多了!”寶玉一聽,打開窗子,將那串珠子用力擲了出去,罵道:“討厭的東西!我竟拿你當個神物,想不到卻是個晦氣的?!摈煊褚娝恿酥樽?,仍未高興,緩緩搖了搖頭說:“王嬤嬤活時總說,我該聽了那個癩頭和尚的話,不該來這些榮華富貴污垢之地。那樣,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便遇不到你了!就不會總見哭聲,方可平安了此一世,才能長活下去??”

  黛玉是何等聰慧之人,大婚時尚無暇時,這幾日她只一細想,便知端委。因拜堂時未有賈政夫婦,又少了襲人雪雁,定是假意撮合,其正的新娘定是寶釵無疑。后來,她又反復琢磨,自己究竟算不算是寶玉妻子呢?論理說,也拜了堂,且有老太太與鳳姐在側(cè)。但少了賈政夫婦,終究還是不倫不類。管他呢,既然自己已經(jīng)與寶玉行了三叩九拜之禮,又入了洞房,那即是他的妻子了吧?

  黛玉一直反復捶問自己,今日見了那串蕶苓香念珠,反而安靜下來,覺得自己與寶玉的緣分原本無多,大致如此。所有這一切,也是天意使然,無力改變。最主要的,是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確實時日無多,既了卻了最大心愿,其它事卻又何妨?

  話說寶釵那夜大婚,本來就不樂意,半夜里竟還不見了新郎!雖然自己深愛寶玉,但其實寶釵的心思也并不總在寶玉身上,她的內(nèi)心,是想讓二玉結(jié)合的。自宮中選秀未成,寶釵一直都在企盼高枝,怎奈家道沒落,偏偏又出了個沒能為、愛惹事的寶貝哥哥。怎知這一生竟然注定要嫁給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現(xiàn)在還純乎是個傻子!可母命難違,元妃雖然出了事兒,賈家畢竟還有世職,因此才咬著牙出嫁了。

  可誰知賈府竟是個陷阱!設(shè)了個騙局!起初,襲人還想瞞著,說寶玉突然害了瘋病,正在用醫(yī)調(diào)治??扇四??人去哪兒了?寶釵冰雪聰明,焉能不知其中奧妙?瞞了幾日,襲人等人只好說出原委,還說:“反正你是先拜了堂,黛玉都快不行了等等。”

  那寶釵骨子里面也是個烈火性子,哪能受得了這種編排。趁人不注意,拿起剪刀,照手腕子上便鉸,鉸得鮮血如注。襲人和鶯兒死命搶過剪子,又拿白綾子裹住。這時老太太和鳳姐都過來了,都細細勸解,老太太說:“寶丫頭,你就看我吧,我一把老命了,你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總不能看著寶玉和林丫頭就那么都哭死了吧?我們也是沒辦法呀,要怨你就怨我吧?!兵P姐也勸:“都是迫不得已,你和林姑娘一樣,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自古都有先例,誰敢說個不字?舜皇不就一次娶了倆湘夫人嗎?”

  襲人又把黛玉如何看病,如何毒入肌骨,沒幾日活的了,寶玉先前也是因此尋死覓活,老太太沒別的意思,只想沖喜救人,都細細地講給寶釵聽,這才解了寶釵的氣。鳳姐兒又與她說:“林姑娘雖好,卻是個沒福享受的,太醫(yī)過來看了,只說她已病入膏肓,沒有時日了。且不說她自己如何,就是身邊的丫頭,也都是短命的,春纖那么年輕,沒幾天就病死了,前時她從你們那兒要了個丫頭,叫什么臻子榛兒的,原來伺候香菱,沒來幾天也病死了??梢?,這天命是難違的,俗話說,‘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便是這個理兒?!闭f罷鳳姐兒便回了。

  寶釵絕頂聰明,自己一想:終究嫁過來了,已經(jīng)是賈家的人,再鬧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反而顯得自己不夠大度。再者說,黛玉如果真成了那樣,的確犯不著和她爭什么,只不過晚幾天見丈夫而已。

  這么一想,心里漸漸平息,每日也不關(guān)心寶玉黛玉的死活,自己與襲人和鶯兒做些針線,說說話,無非是混過時日。不僅如此,寶釵還每天定時去老太太和王夫人那里請安,把兩個人萬分地感動,都夸贊寶釵是個難得的賢惠媳婦。賈政問起寶玉時,寶釵只說:“自那日起又病厲害了,不能過來請安?!比绱颂氯藥滋?,賈政的行程已經(jīng)到了。

  賈政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起程的吉日一到,眾人賀喜送行。次早,賈政辭了宗祠,過來拜別賈母,稱:“不孝兒子遠離母親,惟愿老太太順時頤養(yǎng)。兒子一到任所,即修稟請安,不必掛念。寶玉的事,已經(jīng)依了老太太完結(jié),只求老太太訓誨。”賈母恐賈政在路上不放心,只說:“我只一句話:本來該讓寶玉送送你。但他因病沖喜,如今才好些,又是幾日勞乏,出來怕著了風,你就別叫他送了?!?p>  賈政道:“叫他送什么?只要他從此聽老太太的話,認真念書,我就阿彌陀佛了。”

  賈政坐了一會兒,自己回到房中,又對王夫人說:“我走后,一定要嚴管寶玉,斷不可如從前驕縱。明年鄉(xiāng)試,務必叫他下場。”王夫人一一答應了,命人叫寶釵過來,行了新婦送行之禮,也不出房;其馀內(nèi)眷俱送至二門而回。賈珍等也受了一番訓飭。大家舉酒送行,一班子弟及晚輩親友一直送至十里長亭,惜惜而別。

  沒幾天又時至中秋,黛玉咳嗽加重,白玉一般的手臂上竟無端地長出個黑點兒來。幾番請醫(yī)調(diào)治,都是搖頭而去,沒有任何辦法。一日,黛玉仿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制成七古一首,自己寫在紙上,默然流淚。寶玉拿起來看時,只見是:

  春江花月夜

  藍天碧水月光明,月影疏波鏡照平。

  千載輪回皆永夜,萬般苦海此今生!

  何時再遇東風面,寄語芳魂飛雨燕。

  月色浮云渡晚晴,凝有輕霜映天絢。

  遙聽一曲泛江粼,碧水初嘗半月春。

  欲走長汀人未見,魚白似雪慢逡巡。

  紅塵陌陌逢萍水,星斗匝匝望鄉(xiāng)止。

  月下隨處可相思,切切難尋夢中你。

  長江何日可曾留?明月何時伴古丘?

  未忘江湖天皓月,煙霞散盡水空流。

  意求山水待云開,誰曉紅顏嘆汝呆。

  為扮新妝香玉手,還因舊夢沁芳腮。

  江水滔滔幾時分?鷹飛雁蕩幾不群?

  海角無邊江伴月,天涯咫尺雨隨云。

  落花遲綴晚江沙,水吻石突月至家。

  夜起春潮香永馥,平潭藍透美無瑕。

  金月漓江船遠渡,霧靄江村沿水赴。

  茫茫水月漾春心,奔月之人朝暮暮。

  黛玉披著衣服站了站,意尤未盡,對寶玉說:“咱倆倒像兩個唱戲的。”寶玉說:“哪一出?”黛玉說:“唱的是《西樓樓會》。”說完之后,黛玉坐在那架古琴旁邊,一邊彈著,一邊唱了起來:

  “朝來翠袖涼。熏籠擁床。昏沈睡醒眉倦揚。懶催鸚鵡喚梅香也。把朱門悄閉。羅幃漫張。一任他王孫駿馬嘶綠楊。夢鎖葳蕤。怕逐東風蕩。只見蜂兒鬧紙窗。蜂兒鬧紙窗。蝶兒過粉墻?!?p>  寶玉聽著,已經(jīng)流下淚來。因為他前幾日曾同黛玉一起讀過那本書,他知道下句是小生的白:“賢妹,病虛氣怯,還是莫歌完罷?!?p>  黛玉唱完,輕輕地說:“寶玉,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好日子到頭了!你我情緣已盡,如今,我的淚也還完,需走了!”說完,竟軟軟地向地上倒去。寶玉連忙把她抱到床上,大聲呼喊,而黛玉卻總不應,像睡著了一樣??喊太醫(yī)過來,皆已無方可開,只能靜待她自己醒來了。誰知這一睡,竟然一直沉沉不醒。直到八月十五這天,仍未醒來,眾人也都沒什么好心情。家宴一罷,只擺了些瓜果梨桃月餅等物準備賞月。

  寶玉茶飯不思,只守著黛玉,盼她蘇醒。此時,含芳閣內(nèi)月色正濃,寶玉見靜日無風,也不冷,命人打開窗扇。只見數(shù)點寒星,皓月當空。正呆呆暢思,忽聽黛玉嚶嚶一聲,竟醒來了。寶玉急步跑到床前,把她扶坐起來。紫娟和麝月過來,一個倒水,一個奉茶。黛玉喝了一口,強打精神,顫巍巍坐了起來。

  寶玉已經(jīng)語無倫次:“姑娘、夫人??顰兒,你終于醒了!”不禁放聲大哭。那黛玉卻面生紅暈,緩緩翻身,輕伸玉足下了床,裊裊婷婷地站了起來,沒事兒人一樣:“寶玉,你哭什么?今兒是十五么?好干凈的月色!”

  “把我那套白綾裙子拿過來!”黛玉對雪雁說。那套裙子是那年林家親戚從南方捎來的禮物,是由上好的天蠶絲織就,薄如蟬翼,色若游云。黛玉坐在妝臺前自己打扮起來,寶玉和紫娟在一旁幫她。不多時,梳妝完畢,真的是嫦娥下凡,宛若天女。黛玉此刻竟臉色津潤,微微淺笑,哪有一絲病相!

  她走到含芳閣寬闊的中堂,此時皓月當空,星光璀璨,便如玉鏡高懸,珍珠簾映、畫欄金盆。又聞得奇香撲鼻,看那胭脂紅潤,不由得癡念頓生。而這時從園里不知何處,竟傳來一支簫聲,由遠及近。黛玉借了這曲子,獨自舞了起來,姿態(tài)優(yōu)美、婀娜曼妙,一邊舞著,一邊唱道:

  “拜月堂空,行云徑擁,骨冷怕成秋夢。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

  枕函敲破漏聲殘,似醉如呆死不難。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又唱道:“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茶?煙絲醉輭。春香呵,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敢席著地,怕天瞧見,好一會分明,美滿幽香不可言?!?p>  寶玉看得癡了,竟不知黛玉還會如此美妙的歌舞!

  原來黛玉小時候就在江南學過撫琴和舞技,來賈府后才擱下。后來搬進了大觀園,黛玉便在桃林葬花時,亦歌亦舞,只是大家從未看到罷了。寶玉雙眼迷離,仿佛又置身在太虛幻境,重溫那《紅樓夢》十二曲的調(diào)子。

  一曲終了,外面狂風大作,頓時滾過一團云來,把月亮也遮住了。好端端的天氣,偏偏又下起雨來。寶玉讓小丫頭們趕緊關(guān)上窗子,嘴里念叨著:“八月十五云遮月,真是一點兒不假?!边@時外面的小丫頭帶進一個人來,大家仔細一看,是妙玉,手里拿著一桿白玉洞簫。寶玉問道:“剛才那支曲子,竟是妙真人吹的?”

  妙玉進來坐定道:“我觀今日月色極好,因想過來與你們二位一起吟詩賞月,不料下起了雨?!摈煊竦溃骸爸星镆褂錾现袅?!聽到你的簫曲,就忍不住吟了幾句?!薄懊顜煾?,想不到你簫吹得這么好?!睂氂竦?。

  “從小便在琴棋書畫上都學了一點兒,樣樣稀松。”妙玉笑說著。黛玉心情極好,拍著手說道:“來來來,既然來了,不如我們再合一首如何?”眾人喝了幾口茶,品了果子月餅,黛玉操琴,妙玉憑簫,黛玉又唱了起來:

  “連宵風雨重,多嬌多病愁中。仙少效,藥無功。拜月堂空,行云徑擁。骨冷怕成秋夢。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涌?

  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

  甚西風吹夢無蹤!

  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

  在眉峰,心坎里別是一般疼痛?!?p>  唱到這里,黛玉又到場中舞了起來,一時間雙袖分飛、衣袂翩翩,簡直是天人一般。邊舞邊又唱道:

  “輪時盼節(jié)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

  奴命不中孤月照,殘生今夜雨中休。

  恨西風,一霎無端碎綠摧紅。

  恨蒼穹,妬花風雨,偏在明月中。

  鼓三鼕,愁萬重。

  冷雨幽窗燈不紅。

  恨匆匆,萍蹤浪影,風剪了玉芙蓉??”

  唱到這里,黛玉突然站定不動,擺出一個抬頭挺胸、飛身向月的造型來。

  妙玉見黛玉忽然不動,心里一驚,停了曲。

  眾人又等了一會兒,黛玉仍沒動。妙玉放下玉簫上前一看,試過鼻息,嘆了口氣。此時寶玉也已上前,妙玉急忙攔他:“不要碰她?!?p>  但她的話還是說遲了,寶玉的手,此時已經(jīng)觸碰到了黛玉的肌膚。此刻恰至五更,只見一股清幽蕩漾,黛玉瞬間仙逝飛升了。

  寶玉抱緊黛玉,忽然眼前一片漆黑,辨不出形物方向。心中正自恍惚,只見眼前好像有個窈窕女人走來。寶玉茫然問道:“借問此地何處?”那人道:“此乃陰司泉路。你壽未終,何故至此?”寶玉道:“剛剛是否有個女孩兒來過?”那人冷笑道:“女孩兒?是絳珠仙子吧?!睂氂竦溃骸笆枪锰K林黛玉?!蹦侨擞掷湫Φ溃骸傲主煊裆煌?,死不同鬼,無魂無魄,早往離恨天去了,再不用找!你快回去罷?!?p>  寶玉聽了,呆了半晌,道:“我不如也死了,便能隨她去了?!蹦侨擞终f:“絳珠已重回太虛,你塵緣未了,如何追隨?若有緣,自然還能再見。誰讓你娶了一個,還娶一個?!天下的好女人,全被你們這些破落公子給糟蹋了!”

  那人說畢,從袖中取出一對鴛鴦劍來,定晴再看,竟是尤三姐的模樣。不由分說,仗劍便刺。寶玉正待躲時,那雙劍已穿心而過。

  疼痛間,忽聽有人呼喚。睜眼一瞧,見案上紅燈高照,窗前皓月游出,原來又是夢境。只見自己坐在地上,渾身冷汗,懷中黛玉業(yè)漸漸冰冷,知道她已經(jīng)歸天了。正是: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紫娟和雪雁把黛玉接過放在床上,麝月急忙跑出去叫人。

  不多時,鳳姐和平兒就過來了,妙玉念了一通經(jīng)回去了,眾人皆忙著給黛玉料理后事。又過了一會兒,李紈和探春也來了,都是一場痛哭。

  一時叫了林之孝家的過來,將黛玉停放完畢,派人看守,等明早去回王夫人。次日鳳姐將“調(diào)包計”之前因后果都回明了王夫人,王夫人見事已至此,鳳姐等人均為好意,又是老太太的意思,也就不說什么了。對于黛玉之死,王夫人與鳳姐知道賈母年逾古稀,近來忙亂,賈政又剛剛起身,此時若再將黛玉的兇信回了,恐賈母愁苦交加,再急出病來,只得暫且瞞著。

  此時眾人已經(jīng)把靈堂設(shè)在了瀟湘館,靈柩香案一應俱全;鳳姐到了瀟湘館,也不免痛哭一場。見了李紈探春,知道諸事齊備,就說:“很好。只是黛玉昏迷,你們?yōu)楹尾辉绺嬖V我?”探春道:“才送走老爺,你那兒一大堆事兒,怎么說呢?”

  王夫人卻直接去含芳閣找寶玉,見寶玉又回復到大婚前的呆傻模樣,這時鳳姐和李紈找過來回事兒。王夫人說:“你們先支應著吧,我還得招呼這個冤家呢,別的都好說,只是得想好了怎么回老太太?!崩罴w道:“這事兒別人怎么行?還得您去見機行事,得空回了方好?!蓖醴蛉它c了點頭,把寶玉帶回寶釵住的新房。

  寶釵與襲人也得知了黛玉去世的消息,兩人正在痛哭,因礙著寶玉,沒法過去看。

  見王夫人領(lǐng)回了寶玉,那寶玉卻又回到了傻子模樣。襲人指著寶釵逗他:“這不是林姑娘嗎?怎么不認識了?”寶玉走過去一看,好像是寶釵,心中不信,擦了擦眼睛一看,就是寶釵!寶玉腦子嗡嗡作響,仿佛又回到了夢境,楊貴妃般的寶釵,豐盈水潤、嬌艷無雙,像一朵盛放的牡丹,靜靜地站在那兒,向他招手。

  寶玉上前拉住寶釵的手,再也不肯松開。襲人說:“你看她是誰?”“這還用問?是寶姐姐唄?!睂氂裥χf。“他是你媳婦兒!”襲人說。寶玉一聽,頓時散開了手:“林姑娘才是我媳婦兒呢!她不是。”寶釵日日盼著他,如今見了,卻是這個光景,捂了臉,獨自到一邊傷心去了。

  王夫人又給寶玉找大夫看,聽大夫說不妨事,略覺放心。王夫人便背過了寶玉,緩緩的將黛玉的事向賈母回明。賈母一聽,眼淚交流,說道:“折騰半天也沒救了她,這個丫頭也忒傻氣了!”說著,便要到園里去哭她一場,又惦記著寶玉,兩頭難顧。王夫人勸賈母:“不必過去了,身子要緊?!辟Z母無奈,只得對王夫人說:“你替我告訴他的陰靈,并不是我忍心不來送她,只為了不那么傷心,說著,又哭起來?!蓖醴蛉藙竦溃骸傲止媚锸抢咸钐鄣?,您為她操碎了心,也盡力了?!辟Z母聽到這里,越發(fā)痛哭起來。

  鳳姐恐怕老人家太過傷感,便偷偷的叫鴛鴦來撒謊,哄老太太道:“寶玉找老太太呢?!辟Z母一聽,才止住淚問道:“又出了什么事兒?”鳳姐陪笑道:“沒什么事兒,可能是寶玉想老太太了吧?!辟Z母連忙扶了珍珠到新房去看寶玉,鳳姐也跟著過來。

  見了寶玉,賈母問:“你找我做什么?”寶玉笑道:“我昨晚看見林妹妹來了,他說要回南邊去,我留不住,老太太幫我留一留?!辟Z母聽著,鼻子一酸,說:“行,你只管放心罷?!币u人扶寶玉躺下。賈母出來,到寶釵這邊來。

  寶釵見賈母滿面淚痕,十分心疼,遞了茶,賈母叫他坐下。寶釵側(cè)身陪著坐了,反勸賈母道:“聽得林妹妹走了,大家都在傷心,畢竟姐妹們相處了一回。只老祖宗卻別太傷心,傷心也留不住她,喚不回她,倒傷了身體。您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讓我們這些小輩兒們可怎么辦?”賈母聽了這話,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說道:“我的兒!我雖老眼昏花,眼里卻看不錯人兒,你果然是個貼心的,不像那倆個小冤家,整天禍害我!”寶釵急忙拿手帕幫賈母擦淚。賈母又說:“都是因你為我,才叫你受了這么大委屈!你如今作媳婦了,丈夫卻那樣,都怨我害了你!”寶釵急忙說:“您快別這么說,嫁進賈家來,就是我的福份,別人還高攀不上呢。”話雖這么說,眼圈兒卻又紅了,想到黛玉之死,又不免落下淚來。賈母又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賈母走后,寶釵心里千回萬轉(zhuǎn),報定了一個主意:寶玉雖然深愛黛玉,可終歸她人沒了。而且寶釵知道,寶玉很喜歡自己,將來生活在一起,他便真是一塊石頭,也能焐熱烤軟、煉化了它!

  想到這里,心里果然好過些,像變了個人兒,不僅主動服侍寶玉,還想盡一切辦法逗他說話。那寶玉被他挑逗,畢竟是小兩口,也少不得耳鬢廝磨、柔情蜜意。如此下來,寶玉的病勢竟大大好轉(zhuǎn),但癡心卻仍不能解。雖認了寶釵這個媳婦,卻說:“顰兒沒死,跑到月亮上去了,馬上就會回來。”

  寶釵又想,若想解開他的心結(jié),必要讓他親去哭一場。于是便回賈母和王夫人:“寶玉這個病,是個心結(jié),他郁悶難堪,病多反復,索性叫他開散了再用藥調(diào)理,定能好得快些?!辟Z母與王夫人聽了,覺得很在理,便答應了。

  寶釵便故意刺激寶玉說:“林妹妹去世了,咱倆怎么也得送送她吧?這招果然很靈,寶玉竟似突然清楚了很多,立刻便要往瀟湘館來。寶釵叫人抬了竹椅子過來,扶寶玉坐上,賈母與王夫人緊隨其后,一起同行。

  到了瀟湘館,一見黛玉靈柩,賈母已哭得淚干氣絕。鳳姐等再三勸住,王夫人也哭得不成樣子;李紈便請賈母王夫人在里間歇著。寶玉一到,才明白黛玉真死了,人們都痛哭不止,一顆死心才又活過來。今日一見,屋在人亡,不禁嚎啕大哭。想起從前何等親密,今日卻陰陽相隔,怎能不倍加傷感!眾人恐寶玉病后過哀,都來解勸,但寶玉早已哭得死去活來,大家攙扶歇息。寶釵也哭得昏厥過去幾回。

  最后,寶玉反而清醒異常,把紫鵑喊過來問:“姑娘臨死之前有何話說。”紫鵑便將他與寶釵如何拜堂,之后又如何“掉包”,如何瞞著……皆告訴了寶玉,寶玉又哭得氣噎喉干。大家一起上前勸慰,方止了些,便請賈母等回去。寶玉那里肯舍,無奈賈母逼著,只得勉強回房。

  賈母也是上了年紀的人,自打?qū)氂竦貌≈掌?,每時不得安寧,今又大痛一場,回房后便覺得頭暈身熱,終于扎掙不住,早早睡下了。

  王夫人則是牽掛著寶玉,派繡鳳過來,幫襲人照應他,并說:“寶玉一有事兒,速來告訴我們?!?p>  寶釵深知寶玉一時必不能舍,也不相勸,也不理他。不過,寶釵的辦法還真管用,有了這場撕心裂肺,寶玉像變了個人,徹底明白了。他恐怕寶釵多心,便飲泣收心,安安靜靜地歇了一夜。

  第二天,寶釵瞧他,雖仍氣虛身弱,心病卻徹底沒了。于是與襲人等加意調(diào)養(yǎng),寶玉果真漸漸好了起來。所幸賈母和王夫人也沒病,大家終于暫時安生了。這時薛姨媽也過來探望,見寶玉精神很好,也放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寒雋

回前詩:《寫情》——唐·李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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