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平吃驚地對上高通達(dá)得意洋洋的目光，力爭維持住正常的心跳。
同時背對著他和柳苗苗的高通達(dá)，將座椅向外推了推，半轉(zhuǎn)過身，后仰著身子對著薛正平笑。
那笑里，藏著捉狹，藏著挑釁。
與他燦爛的笑容不相符的是，他講話的聲音堪稱陰騭：“薛大律師，我湊巧還知道，強占康晶瓊的男人，是我們同行……不不，我們不配稱為他的同行。他比我們優(yōu)秀太多，我們手上有的只是國內(nèi)的律師職業(yè)資格證，他手上的，是國際律師證！同時，他還是跨過大集團的法律顧問。在他面前，你不是浮游，你是塵埃！哈哈哈哈?！?p> 高通達(dá)的話，確實一句比一句能打擊薛正平。
雖然沒有奢望過能辯護贏，但對手如此強大，卻是始料未及。
不過，薛正平的倔強，被高通達(dá)肆無忌憚的“哈哈哈哈”給刺激得無以復(fù)加的強烈。
他生出一種不服、一種楞頭精神。
如果他的源動力是贖罪，高通達(dá)的存在，則升華了他的源動力。
一切企圖壓制他的，他必反彈回去。他從來都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就沖能讓陷害過他的高通達(dá)出乎意外，他也勢必將這個委托案接下來。
薛正平微微笑著，露出悲憫表情，充大道：“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像你這種在紅塵中苦苦掙扎的蕓蕓眾生，是不能了解鴻鵠的志愿，也不能了解能者的心胸。你慢慢吃，好好學(xué)?！?p> 不等高通達(dá)有所反應(yīng)，薛正平起身。
離去的時候，與衛(wèi)生間歸來的辛笛擦肩而過。
辛笛的眸光，有幾多復(fù)雜，不過，更多的是愉悅。
不消說，那是另一個柳苗苗。
薛正平結(jié)完帳，于夜色中踱步到附近的地鐵站。
走過一根路燈下時，覺得躲在暗色中的身姿莫名熟悉，扭頭多看了一眼。暗色中，紅色小火點明滅，一口煙輕佻地朝他吹過來。他嫌棄地轉(zhuǎn)過目光。
“噗。”熟悉的輕笑聲。
他疑惑回頭。
暗色中的身影往前跨一步。薛正平看到一只胳膊打橫在胸前，一只手里夾著細(xì)長煙的柳苗苗。
“你——”薛正平話說半句，打住。
柳苗苗撩一把她的濃密長卷發(fā)，接道：“我還沒走？還是，我竟然抽煙？”
薛正平伸手奪過柳苗苗指間的煙，三兩步走到垃圾箱旁，掐滅在垃圾桶內(nèi)的小煙筒里。
“我一直抽的，只是煙癮不大。我還喝酒，酒癮也不大。你不要把我想得太美好……別說話……我還有別的齷齪事要告訴你，比如說，我最近看上你，也許看上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前途?！?p> 薛正平乖乖聽話不作聲，但他試圖攬過柳苗苗。柳苗苗生硬地?fù)荛_他的手。
“所以，剛才吃飯的時候，你說你想接下那個案子，我心里抗拒得厲害。就我有限的見識來看，這個案子會毀了你！
我好像看到你的未來，你一意孤行，高所和梁律師，他們本來對你寄以厚望，到頭來只能放棄你。因為你不識時務(wù)，你冥頑不化，你自視太高！”
薛正平并不氣餒，朝柳苗苗走近一步，試圖兩只手用功，把她拉進懷里。
他成功了。
柳苗苗被他攬在懷里，撲在他的肩頭，忽然嚶嚶哭泣起來。
“你為什么要生出這些事端？你為什么要讓我失望？你為什么不能放自己一馬？她流產(chǎn)不是你的錯……”
“噓——”薛正平輕聲哄著激動的柳苗苗，輕輕拍打她的后背，要使她平靜下來。
柳苗苗哭了一會兒，想起自己還畫著眼妝，深秋的風(fēng)也很凌厲，被淚水沖刷過的肌膚裸露出來，未必承受得了這小鞭子似的風(fēng)。
為美貌著想，她停止了哭泣。
薛正平牽著柳苗苗的手，倆人并肩往前走，走得很安詳。
“苗苗，為了你，我會婉轉(zhuǎn)一些，迂回一些。不會弄得一團糟?！?p> “怎么婉轉(zhuǎn)？怎么迂回？接和不接之間，還有第三條路嗎？”
薛正平友善地朝柳苗苗笑笑，并不介意她的咄咄逼人：“我可以去找一個免費的法律援助組織，以免費律師的名義接下這個案子。成與不成，跟高安律所都沒有太大關(guān)系?！?p> 柳苗苗氣得兩眼上翻：“你還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就讓我任性一回，好嗎？看在我這么多年來一直夾著尾巴小心活的份上。”
柳苗苗被氣笑。
薛正平跟著笑。
劍拔弩張的氣氛松軟下來。
柳苗苗轉(zhuǎn)念想，也許這是一個契機。薛正平對前妻和未出生的孩子的負(fù)罪感，會在案子敗訴的打擊中蒸發(fā)，以后，她跟他，就可以真真正正從頭開始了。
這樣一想，便不再苦苦哀求薛正平改變主意了。
第二天，薛正平不自量力要幫一名失足少女討公道的小道消息，在律所內(nèi)不脛而走。
薛正平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高通達(dá)。
第三天，連梁律師都有所耳聞，將他喊進他的辦公室。
自薛正平幫助一名博士準(zhǔn)備離婚材料起，梁律師就日漸有拉攏他的意思。梁律師甚至拼下臉面力保他成為新一年度的所內(nèi)選培對象。
梁律師對此的解釋是他欣賞薛正平的堅持不懈與勇于拼搏，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他。
信或不信并不重要，對薛正平來說，梁律師是他生命力當(dāng)之無愧的貴人。
在貴人面前，必須坦誠。
“聽說你要接一個特殊的案子？”
面對梁律師的詢問，薛正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袒露了他的心聲，順便也講了他準(zhǔn)備在工作之余以義工的身份介入。
梁律師不無憂慮地看著薛正平，搖頭道：“我多少知道的比你多些，這個人，比你想得危險。他還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就搭上了一位社會人物。這個社會人物總做擦邊的事情，因此格外需要律師。不出一年，他就成了律師團的首席顧問。那時候，他剛剛畢業(yè)。
背景比你想得復(fù)雜，資歷比你想的硬，自身又是同行，可以這么說，他應(yīng)該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可以讓人抓握的把柄。
如果你以為你只求盡心盡力，無所謂輸贏，那你就錯了。”
說到這里，梁律師定睛注視薛正平，臉上，是比平常的嚴(yán)肅更肅穆的神色。
薛正平不由地生出不妙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