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矮子承包的工地房子一天天緩慢的增高,第一棟框架建造已經(jīng)完成,目前開始走線路通電了。
今日泥工班沒什么事可做,也可休息,但老袁沒來得及通知大家,圖命強和付昂,張翱都已到達施工現(xiàn)場。
一個個怨聲載道,責備著老袁帶班不夠體恤他們,也不夠機靈。老袁受足了氣,還不能對手下的工友采取開除的措施,任由他們拿自己撒氣。
正值“雙搶”之際,每一個農(nóng)民家里有干不完的農(nóng)活,到工地白跑一趟自然會惱怒。眼看著工友對老袁撒氣后一個個全都撤離工地,回家搶收稻谷了。
老袁孤憐的背影佇立在工地大門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是不是不適合在外干活了?
只有圖命強和付昂,張翱三人沒有說老袁半句閑話,知道老袁被工友們責備心里會不舒服,還特意跑到他身邊安慰著他。
“老袁,別板著個臉了,隨他們?nèi)h!”
圖命強手隨意搭在老袁的肩上,相處數(shù)月,他和老袁已經(jīng)熟悉得像老友了。
老袁哀傷的搖搖頭,感慨道:“唉,活該受氣啊,上面受氣,下面的人也可以給氣我受,還是回家種兩畝地來的自在。”
付昂搭腔道:“別呀,種地哪能跟在外干活比呢?種地得交公糧,一年到頭沒看到幾塊錢,干活有十幾二十塊錢一天呢?!?p> 老袁不滿,跟他們爭辯著:“工地上干活又不是天天有得干,雨休沒錢,像現(xiàn)在電工埋線的時期都要耽誤我們開工,說得好聽二十塊一天的工價,這沒事就休,這里扣錢那里扣錢的,還要到處被拖欠工錢,先前幾年干活還有接不到工錢的,總之我干了這么多年,沒有哪一個月領到的工錢超過了兩百塊。外面的活,不好干??!”
圖命強記得自己干這么久的活以來,也只有最開始做的那十天拿到了一兩百塊工錢,后來那一個月幾乎都是休息。
他一直很納悶,明明許多事可以同時進行,不必拖延工期那么長,更可以不讓班組人員閑得發(fā)慌。可為什么在施工階段總是不能妥善管制安排還所有人員的事呢?
瞬間覺得高矮子能力太差,他只會拿著“大哥大”在施工現(xiàn)場對他們呼來喝去,只會想著從他們這群干活的民工身上苛扣一點工錢進到他的口袋里。
想想這些,圖命強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如果自己是工頭就好了,他若能擁有協(xié)調(diào)現(xiàn)場的權(quán)利,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把工期縮短,能妥善安排好每一個做工人員的事物。
老袁是家中的主勞動力,他不在家干農(nóng)活,選擇在外務工,等同于全家人的生計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計劃生育還未全面普及,家中有三四個孩子要養(yǎng)。
他的家庭,也是當代農(nóng)村普遍的家庭。一個月不到兩百塊錢收入的家庭都會活得捉襟見肘。
老袁的感慨不無道理,接不到工錢一事,不是只有老袁遇到了,圖命強自己都已經(jīng)三個月沒拿過工錢了,平時他和妹妹圖永易的一點開支都是他找高矮子求爺爺告奶奶支取了分毫,才得以讓他和圖永易度日。
他找高矮子理論過,高矮子只說工期進度太慢,上面沒撥錢下來,他沒錢支付他們的工錢。
圖命強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加快施工進度,只有做到讓高矮子無話可說,他就沒有理由不支付他們這群民工的工錢了。
“那也比在家種田好不是?老袁,你可不能灰心呀,你打退堂鼓,我們跟誰混飯吃呢?”張翱說。
老袁一再搖頭:“不好弄啊,我算是看明白農(nóng)村那么多人不想到外頭務工是為什么了。始終是咱們國家的法律不夠完善,其實吧,說我們干活一二十塊錢一天,那說出去多誘人啊?可我們拿到手的錢有多少呢?只有我們自己清楚。這些個包頭工頭,從上到下,人人苛扣我們底層的工錢,年頭欠到年尾,從不管我們是死是活。如果國家有專門的法律保護我們民工的權(quán)益,看他誰還敢欠我們的血汗錢?!崩显乃岬膿崦?,接著說道:“不想干了,太累了,累了,還拿不到錢,沒意義,還不如跟老婆孩子在家務農(nóng),至少交公糧還為國家為社會做了好事,在這里混,是養(yǎng)了高矮子他們一群餓狼?!?p> 付昂慌忙問道:“老袁,你不是打算真跟高矮子說你不干了吧?”
“不干了,讓他自己另外找人干去?!?p> 他們聊得惱羞成怒,圖命強則默默不語,耳朵在聽取,腦子則在思考,他鎮(zhèn)定的說:“老袁,你有沒有想過,你現(xiàn)在中途退場,高矮子更有理由不給我們結(jié)算工錢了!”
“他反正沒打算給我們結(jié)工錢了,還為他賣什么命?大不了我都不要了,送給他吃藥好了?!?p> 老袁氣昏了頭,站在工地大門口大聲嚷嚷著,拋棄自己辛苦做工的工錢時,他布滿褶子的眼眶紅潤了,霎時淚水也滾落出來了。
這位罵罵咧咧的老工友已經(jīng)無力在這個工地繼續(xù)混下去了,道不盡的委屈,全都體現(xiàn)在淚水中。
圖命強心疼老袁,心疼那些工友,也心疼自己,他們在炎炎烈日下,頂著高溫在外干活,烈日將他們每人烤成了古銅色肌膚,脖子和身體顏色分了家,一白一黑尤為顯眼。
縱使傾盡這般勞動力,他們?nèi)耘f得不到自己該有的酬勞。沒有保護他們的法律,圖命強也想放手一搏,他想傾盡所能,成為老袁和每個工友的保護傘。
圖命強目光傳神,凝視著老袁:“老袁,別說喪氣話,我們做了那么久的工,錢不能白白送人。你不能走,你相信我嗎?如果你相信我,就讓我來安排。我之前找高矮子談論過,這混蛋知道工期拖延他照樣拿錢,卻有理由不給我們發(fā)錢,所以,我們只有加快進度,他才沒屁放。我們自行趕工,把進度跟上,我看他還有什么理由不給我發(fā)工錢?!?p> 老袁期待的目光投向他,問道:“我們能怎么加快進度呢?這不是我們一個班組能決定的事??!”
“對,這確實不是我們一個班組能決定的事,我相信我們泥工拿不到工錢,他們木工,鋼筋工,電工一樣也拿不到錢,所以,我們得團結(jié)?!?p> “怎么團結(jié)?”付昂問。
圖命強大氣凌然問道:“老袁,你跟其他班組人員很熟吧?把他們叫來,我們一起商討怎樣把事情做好,我們就不能讓高矮子有苛扣我們工錢的理由?!?p> 現(xiàn)場三人沒有誰懂得圖命強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但他說得那么確切,老袁和付昂,張翱極其信任他。
老袁把自己的權(quán)責交到了圖命強手中,第二天,他把其他班組人員召集到未粉刷的房子里進行洽談,為圖命強協(xié)調(diào)現(xiàn)場,自己則不再管事發(fā)言。
所有班組人員參雜在一起不超過五十人,有老有少和青年,但上過高中的,肚子里筆墨最多,專業(yè)知識最全面的,只有圖命強一人。
四十七八個衣衫襤褸的農(nóng)民聚集在一塊,都是一群為高矮子賣苦力還拿不到酬勞的人,圖命強條理清晰,理所應當成為了會議的發(fā)言人。
“各位大哥,按輩分,我是沒有資格跟你們說道,但論專業(yè),我比你們在座的各位懂得多多了。我說話直,你們不要覺得不滿,我也不是在炫耀什么,我就是見你們接不到工錢,我自己也接不到工錢,所以才把你們叫到一起來商討。”
一位整頭灰塵的電工師傅憤慨的說:“別他娘的整客套話了,只要能拿到工錢,不管你什么輩分,我們都聽你的。”
“此話當真?”圖命強問。
“一百個一千個當真?!蹦俏淮蛑嗌?,穿著爛拖鞋,且滿腳都是泥的鋼筋工說:“小兄弟,我聽說你也是個讀過書的人,我們這群人,都是糙人一個,所以,我愿意信任你,只要你的計劃實行能讓我們順利拿到工錢,我保證我們?nèi)巳伺浜夏??!?p> 圖命強滿懷喜悅笑著,為了做好這件事,為了給他們這群人一個交代,圖命強昨晚加班到凌晨,把自己所有的計劃全都寫了下來。
他有超強的記憶里,稿紙?zhí)统鰜恚志o緊攥在手中,未曾打開。
“高矮子這個工程有三棟房子,施工圖紙將每一棟房子列為一個標段,我問過老袁,他說三個標段的施工圖紙都已經(jīng)出來了,圖紙都出來了,我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床粚⑷龡澐孔右黄痖_工呢?”
大家相互凝望,不解要怎么同時開工。
那位赤身的鋼筋工說:“我們就這點人,怎么一起開工呢?就算能一起開工,質(zhì)量能過關嗎?高矮子會允許嗎?他肯定會覺得我們在給他鬧事?!?p> “當然可以一起開工?!眻D命強來到窗口邊,指著外邊,慷慨激昂的述說著:“你們想想,一個工程項目,我們一棟樓一棟樓的建,木工干活,泥工,鋼筋休息,電工干活,其他班組也休,按這種搞法,進度不被拖延才怪。同時開工的話,泥工挖地基,上磚,木工,電工,鋼筋工可接著作業(yè),這棟樓開始,其他班組可在另一棟樓進行施工,互不耽誤,這樣不是更好嗎?”